《冷泉亭记》辨析——“相里尹造作”、“相里君造”还是“相里君造作”？

《冷泉亭记》是白居易治杭期间写的一篇著名散文，读过《冷泉亭记》的读者都有印象，里面有一段写到了杭州五亭。“先是，领郡者，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有韩仆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观风亭，有卢给事元辅作见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后作此亭。”然而在“虚白亭”的位置，不同的版本略有差别，差的字虽然不多，但是却导致了对文意理解的出入，需加以辨析。

笔者百度“冷泉亭记”发现至少有3种版本。

百度汉语是“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

百度百科是“有相里君造虚白亭”。

在其他的一些文言文网站上还有“有相里君造作虚白亭”。

这三种版本，第一种意味着“一个叫相里造的，在某地担任过尹的刺史建了虚白亭”；第二种意味着“一个姓相里，名字不详的刺史建了虚白亭”；第三种意味着“一个叫相里造的刺史建了虚白亭”。

由于这篇文章很著名，因此还出现在很多中学考试语文试卷中。上某组卷系统查询可发现，由于网传版本的不同，给中学生们出的试卷中《冷泉亭记》的版本也五花八门。比如：

你站在今天的视角，通过比较前后文行文逻辑，也许可以很自然地认为：第一种的写法才能和后文保持一致。但是作为考证这是不够的，我们还想知道三种版本都是怎么传出来的，历史上的流传情况如何？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上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的古籍库检索“白氏长庆集”，可以搜索到两种版本，一是正德年间刊行的，一是万历年间刊行的。

分别查阅可以发现，正德本和万历本的记载都是“有相里君造虚白亭”。下面第一张是正德本，第二张是万历本的截图。

当然，由于《白氏长庆集》收录在《四库全书》中，我们也可以到《四库全书》里检索一下，发现仍然是“有相里君造虚白亭”。

以上三种版本的记录是一样的，那么这便是事实了吗？非也。中华书局1979年出版的《白居易集》，在此处写的是“有相里君造作虚白亭”。

后面还对此附上了一个注释，注释写的是“原本脱‘作’字，据《文苑英华》补。按：相里造曾官江州、杭州刺史、河南少尹。”那么现在就需要到《文苑英华》去看看了。《冷泉亭记》收录在《文苑英华·卷八百二十五 亭中》里，下面是《文苑英华》的截图。

我们发现《文苑英华》使用的是“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并且在此处写到“《集》无此字，非”。也就是《文苑英华》的作者在参照他手头那个版本的《白氏长庆集》编撰时也没有“作”字，但作者认为不通顺，给加上去的。

作者为什么要加上“作”字？我们看前后文的记载可以发现，后面介绍候仙亭、观风亭、见山亭的时候都是“有+姓氏+官职+名字+作XX亭”的格式。也就是姓名中间夹了一个官职，修建亭子的动词都是“作”。按照这个角度，“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也就是《文苑英华》作者编辑之后的版本才是最符合的。

历代传抄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丢掉了“作”字，而延续至编撰《四库全书》时始终未发觉？我觉得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叫“相里造”的刺史，他单名“造”，由于他不太有名，后人估计也不认得，这个神奇的造字就被后人误当作了动词运用，然后就漏掉了真正的动词“作”。而又由于相里造修建虚白亭排在第一个，因此誊抄时不易发觉白居易在此处有工整的格式，导致后世的错漏。

那么是“相里君造作”还是“相里尹造作”？笔者认为后者才是白居易的原文。首先，这与后文的格式保持了一致，历史上相里造既然确有其人，担任过河南尹，那么尹作为其官职是合理的。其次，《文苑英华》的风格是每一个字如果有改动或不同版本，都有注释，十分严谨。这说明宋代的编书人参考的《白氏长庆集》原文应该长这样：“有相里尹造虚白亭”。然后编书时加上了“作”字改回正解。

我们据此也可以总结出《白氏长庆集》版本历代传抄的变化。白居易原文是“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流传至宋时丢了“作”字，变成了“有相里尹造虚白亭”，这个错误宋代有细心的学者发现了，但出版商人刊行《白氏长庆集》时不知道，没有修改。传到明代之后又出现了把“相里尹”抄成“相里君”的情况，笔者猜是因为“尹”和“君”字形相近，传抄时有人粗心看错了导致的。清代修《四库全书》时也沿用了明代的讹传变成了“有相里君造虚白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白居易的《冷泉亭记》在虚白亭处正确的原文应当是“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百度汉语是正确的，百度百科、一些文言文网站和出版物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