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典藏笑话|《买酱醋》

大槐树村的许老三今年六十二了，孙子虎子都能拎着酱油瓶满村跑了。

许老三这辈子带过三个孩子——都是泥里滚大的。那会儿在生产队，他把娃往田埂上一放，由着孩子抓土啃草根，下工了拎起来掸掸灰，回家喂口糊糊就算完。他总是念叨：“小孩儿就像庄稼，见风就长，哪有那么多讲究？”

可到了儿子许东成这一辈，全变了。

自打虎子出生，许老三感觉自己像进了考场。抱孩子得托着后颈，喂饭得试温度，连孙子爬个地儿子都要急：“爹！地上凉！”许老三背地里跟老伴嘀咕：“现在的娃是瓷做的？我们当年是铁打的？”

这天下午，儿子儿媳下地浇水，老伴去邻村吃喜酒，家里就剩下他们爷孙俩。眼看到了晚饭点儿，许老三系上泛油的围裙进了厨房——这地界他小半年没正经进来过了。

翻腾半天才找出半瓶菜油，切好的五花肉在碗里泛着光。自打分开吃饭，老两口难得见荤腥。锅烧热了，油刚下去，“滋啦”一声，他突然一拍大腿：“坏了！酱油瓶见底了！”

“虎子！”他朝院里喊，“跑趟供销社！”

五岁的虎子窜进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粉笔。许老三从裤兜摸出两张毛票——一张两毛，一张一毛。“这两毛打酱油，一毛打醋，记住没？”

虎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拎起两个空瓶子就往外跑。许老三看着孙子脑后那撮翘起的头发，心里忽然有点虚：这孩子没独自买过东西……

肉在锅里煸得冒油，许老三怕烧干，先加了点热水，撒上盐和仅有的一勺糖，让肉慢慢咕嘟着。灶上飘着肉香和焦糖气，但缺了那股浓厚的酱香和醋酸，闻着就知道不是正经红烧肉味儿。

正想着，院门“哐当”一响。虎子举着钱冲进来，小脸通红：“爷爷！哪个票子买酱油？哪个票子买醋？”

许老三手里拿着的锅铲一顿：“两毛的！大的那张！”

孩子旋风般又跑了。许老三刚把火调小，虎子就举着俩瓶子冲到他跟前——两个玻璃瓶都装满了深棕色的液体，瓶口还湿漉漉的。“爷爷！哪个瓶是酱油？”

原来，供销社老王图省事，直接用漏斗给灌满了，俩瓶子长得一样，酱油醋颜色也差不多，虎子一出店门就懵了。

许老三一看，灶上缺味的肉，孙子手里满当当却分不清的瓶子，火“噌”地上来了：“你个实心葫芦！买都买回来了还分不清？！”顺手就抄起了笤帚枝。

还没抬手，院门“吱呀”一声，许东成扛着铁锨回来了。一看这架势，铁锨“哐当”扔地上：“爹！您干啥！”

许老三气得胡子直抖：“你问他！打个酱油能把人气死！”

儿子听完原委，愣了两秒，突然把草帽一摘，开始狠命揪住自己的头发乱打起来！

许老三吓傻了：“你疯啦？”

许东成揪着头发瞪眼：“您打我儿子，我就打您儿子！看谁心疼！”

院子里忽然静了下来。灶上的肉咕嘟咕嘟响。许老三张着嘴，看了看揪着头发的儿子，又看了看攥着瓶子的孙子，最后望见窗台上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那个抱着婴孩的年轻人，正笑得一脸灿烂。

他忽然“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弯下腰，眼角挤出两滴泪花。

“成了成了。”他摆摆手，走过去接过瓶子，分别凑到虎子的鼻子底下：“深吸气！这个酱味儿冲鼻的是酱油，这个酸味儿钻脑门的是醋。记不住就用鼻子闻，舌头舔一点点试，不丢人！” 说着，把酱油“刺啦”一声烹进锅里，圆满的香气瞬间爆开。他又扭头瞪儿子：“还揪！再揪真成秃子了！”

夕阳把大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许老三翻炒着锅里的红烧肉，对扒在灶边咽口水的孙子嘟囔：“明儿起，咱从油盐酱醋开始认……”

堂屋里，许东成摸着揪疼的头皮，听着厨房传来一老一少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弯腰捡起草帽，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因为认错韭菜和麦苗，也被父亲追着满院跑过。

时代变得真快啊。他想。可有些东西，好像又在老槐树的年轮里，转着圈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