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

     我说的变色龙不是俄国作家契诃夫在讽刺小说《变色龙》里所描写的那个专横跋扈、欺下媚上、见风使舵的沙皇专制制度走狗奥楚蔑洛夫。而是和奥楚蔑洛夫很相似的我们屯里的一个农民。

    三年挨饿时期有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女儿和一个两岁的儿子，从山东逃荒来到我们屯。队长和乡亲们很可怜他们，就让他们留在了我们屯。没有住处，大家帮他们在屯子北面挖了一个地窨子，住了一年多，又搬到一个姓胡的农民的东屋。

    那个中年男人名字叫霍贤同，时间长了大家开玩笑就叫他“霍电筒”。

    他为人很随和，见了人总是点头哈腰先笑后说话，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也总是跑前跑后十分热心。过春节时还到大小队干部家和几个“村不错，屯不离儿”的二大爷（yé）（痞子）家给老人叩头拜年。大家虽然对于他的这种举动有些看不惯，但是也很理解。本来嘛，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主动和干部群众搞好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十年浩劫开始了，阶级斗争升级了。“霍电筒”表现的非常积极。不论是斗“走资派”还是斗“五类分子”他都积极发言，带领大家喊口号，给“走资派”挂牌子，给“五类分子”糊高帽……他理论水平也很高，很能“上纲上线”。记忆力也很好，报纸上，广播里的那一套，他都能牢记在头脑里，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到行动上，结合到自己的发言内。

     这时的“霍电筒”，过春节时不再到大小队干部家给老人叩头拜年了。渐渐地人们发现他和那些“乡不错，屯不离儿”走得非常近。此时那几个痞子，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最忠于四个伟大的造反派了。

  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的大气候下，我们屯也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霍电筒”荣升为大队副大队长。

    “霍电筒”不再像以前那样见了人点头哈腰先笑后说话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不请，他是不会去的。去了，也是以领导的姿态指手画脚，打官腔放官屁。走起路来，高昂着头，目视前方，旁若无人，不和他先说话，他不会先说话。

    “霍电筒”新买了一套草绿色的衣服和一双黑皮鞋，戴上毛泽东像章，夹着新买的文件包，小分头梳得贼亮，扭着三节腰，满怀无产阶级的豪情壮志和对伟大领袖的一片忠心，遵照“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伟大教导，到各个生产队“与人斗其乐无穷”去了

接着又成了党的积极分子，真可谓平步青云啊！

    可是“霍电筒”并没能发出耀眼的光芒继续飞黄腾达，而是一下子熄灭了。

    有一次大队开批斗会的时候，霍电筒打了二队地主份子老齐头儿一个耳光，散会后老齐头儿嘟囔着说，姓霍的，你臭美什么呀，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

    老齐头儿越想越气愤，他向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揭了霍电筒的老底。

    书记对大队长说，这件事光听老齐头儿说不行，咱们得向公社汇报，然后和当地公社联系，让他们给寄个证明材料来。”

   半个多月后，“霍电筒”突然被撤消了副大队长职务。

    “霍电筒”脱下了具有象征意义的草绿衣服和能抬高身价的锃光瓦亮的黑皮鞋、摘下了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放下了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没精打采地回到队里劳动。头发也不梳得那么亮了，群众不明真相，议论纷纷。

    又过了几天，大队在学校操场召开了群众大会，公社党委书记当众公布了“霍电筒”的罪行：原来“霍电筒”在国共内战时期，参加过还乡团，参与过活埋土改干部等罪恶行动。

    “霍电筒”被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牌子，和不久前被他批斗过的“五类分子“并肩站在了台上。

    被他打了一个耳光的老齐头瞥了“霍电筒”一眼，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

     地主份子老孙头儿凑到老齐头儿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都笑了。

    大队书记见状问道：“老孙头儿，你说什么呢？”

    老孙头儿支支吾吾地说：“我说，我说，我说我们又增加，增加了一份力量。”

    全场一片笑声，公社书记和大队书记对望了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霍电筒”又和浩劫前那样，见了人点头哈腰先笑后说话。可是乡亲们，不再用以前那种眼神儿看他了。

    改革开放后，“霍电筒”回关里去了，是否又成了“上午台上做清廉报告，下午因贪腐去纪委报到”的变色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