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不完的恩情

——怀念三姨姥姥

在我的一生中，有一位对我恩重如山的老人，让我永世难忘和无限感激。没有这位老人，就不会有我的今天。这位老人的恩惠，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

这位老人，就是我妈妈的三姨，我的三姨姥姥。

姨姥姥姓林，叫林素贞。生于1896年8月21日，农历丙申<</span>猴>年七月二十一。正如名字那样，姨姥姥是一位很有素养，很贞洁，又很贞节的人。

姨姥姥嫁入张家，丈夫叫张丕褔，是个会刻字的手艺人。

张家是个大户人家，早年很富有。姨姥姥和姨姥爷结婚时，张家已渐衰败 ，只有二十几间大瓦房了。这样，姨姥姥和姨姥爷去了林甸县城，在那里开了一个刻字铺来维持生活。姨姥姥生过一个孩子，可惜夭折了。以后再没有生育过。

姨姥姥很开明，很大度，主动的为姨姥爷又娶了个夫人。姨姥爷名字中的丕字，发音Pi,（意思是大）。可大多数人，都把丕字的发音读成Pei，这样名字的意思完全变了，大福变成了赔福。姨姥爷真的把福赔了，二夫人生的孩子也夭折了。解放前几年，一场大病，与世长辞。

姨姥姥和二夫人相处很好，姨姥爷去世后，二夫人不忍离去，就和姨姥姥同两个徒弟一起经营刻字铺。那年头兵荒马乱，生意很不好做，后来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姨姥姥就说服了徒弟，让他们另找生计。又劝说二夫人改了嫁。把卖房子的钱都给了二夫人，自己只身一人回到了阿城。

姨姥爷的哥哥和弟弟，见姨姥姥孤身一人回来，就把房子分给姨姥姥十几间。这样，姨姥姥就靠收房租来维持生活。

那时候，一间房屋一个月才收一两元钱，靠房租根本维持不了生活。姨姥姥就买了一些小人书，到师范学校门前出租小人书。学生看一本收二分钱。晚间就给服装店锁扣眼儿，缝纽扣，来维持生活。姨姥姥非常简朴，几年后也稍有积蓄了。

1951年，我哥哥在阿城师范学校读书。有一天， 他看见出租小人书的老太太，长得很像自己的姥姥。他想起妈妈经常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娘家只有一个三姨是亲人，现在也不知道在那里。可是哥哥不敢冒然相认，于是就一边看书一边和老太太说话。哥哥胸前戴着名签，上面写着学校班级和姓名。老太太看见哥哥的姓名后，就问哥哥在那里住，父母叫什么名字。听了哥哥的回答后，老太太流着泪说；“孩子，可找到你们了，我是你三姨姥姥啊！”

星期天哥哥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高兴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就领着我去了姨姥姥家。

那时候我才九岁。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进城，第一次看见电灯，一切都觉得很新奇。从此，妈妈就经常带着我去姨姥姥家。姨姥姥知道我家很困难，就留妈妈多住些天，让妈妈也给服装店做活，挣点钱填补家用。有时还拿钱接济我家。

到了十几岁，我自己就能去姨姥姥家了。春节去给姨姥姥拜年，姨姥姥还给我压岁钱。白天领我逛商店，看秧歌，晚上领我去看灯。从那时起，我才看到秧歌，龙灯，高桥，旱船。姨姥姥还给我讲一些民间故事和民间习俗。姨姥姥心灵手巧，会剪纸，能看着字就把字剪下来，会画画，我读初中时，姨姥姥帮我画的画还在学校展览过呢。姨姥姥会刺绣，我结婚时，给我绣了一对枕头。

1957年我考入县第二中学。由于父母不能挣钱，全家生活全靠兄嫂维持，因此生活很困难。供我读书很让父母为难。姨姥姥知道后，对妈妈说，让孩子来我这里吃住，把户口落到我这里，吃供应粮，这样比在校住宿能省些钱。你家每月只给花领粮钱，别的我来管。

我入学时，姨姥姥给我买了新书包，新衣服。就这样，我的初中阶段，都是在姨姥姥家度过的。那时，姨姥姥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无论是盛夏，还是严冬，每天姨姥姥都很早就起来给我做饭，饭好了，才叫我起来。我病了，给我买药，咳嗽了，给我用小米饭米汤和白糖烧糖浆喝。连续二十多天，直到给我治好。放学晚了，姨姥姥不放心，就去学校接我。下乡劳动，姨姥姥怕我饿着，给我买点心带着。衣服脏了给我洗，头发长了领我去理，还让邻居吴姥爷领我去浴池洗澡。听我说没吃过石榴，姨姥姥去沈阳回来时买了石榴，还特意送到我家里。整个初中阶段，家里只是每月给我拿三五元领粮钱和学费，其他费用都是姨姥姥供的。

姨姥姥不但在生活上关心我，而且很注重培养我的思想品质。教我怎样待人接物，怎样做才是有礼貌。教我做人的应具备的基本品德。

为了丰富我的文化知识和开拓我的眼界，给我借了好多书。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精忠说岳，警世名言，今古奇观等二三十本古典文学和小说。就是没让我看红楼梦，她说小孩子不应该看那种书。姨姥姥还经常给我讲一些民间故事和戏剧。我文学方面比较好是与姨姥姥的培养分不开的。姨姥姥的教育使我终生受益。姨姥姥小时候读过书，是封建礼教非常严谨的人，严格恪守三从四德。和姨姥姥相识的人，都很敬重她。

在姨姥姥身边的三年多时间，我度过了少年时代最快乐和幸福的时光。身心都得到了健康发展。

1957年国家实行工商业改造，没收了姨姥姥的房产。每个月只给很少的利息，姨姥姥的生活比以前拮据了，为了维持生活，姨姥姥就增加了给服装店做活的数量。每天晚上，我一觉醒来，总看到姨姥姥戴着老花镜，在灯下做活。那时候我就在心里下了决心，等长大挣钱了，一定把姨姥姥接到我家去，给她养老送终。可是受形势和条件的限制，我没能做到。没能报答姥姥的大恩大德。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1960年我考上了高中。姨姥姥对妈妈说:“我年纪大了，让孩子到学校吃食堂吧。”一中离姨姥姥家较近，于是我仍然还住在姨姥姥家里。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定量少，家里给的伙食费又很有限，时常吃不饱，所以还是经常在姨姥姥家吃饭。

读高中时，正是三年灾害时期，家里实在供不起我继续读书了，于是我1961年春季肄业回到了家乡。不久，我被推荐到我的母校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离开了姨姥姥，我非常想念她。于是我就利用星期日去看望她。顺便买一点儿食品或水果。姨姥姥不能挑水，吃水得雇人挑。我在她家念书时，有时水不够用，我就让姨姥姥借邻居家的水桶去挑水。因为是辘轳井，姨姥姥不放心，每次都和我一起去，还不让我挑满桶，怕压坏了我。我回家后，有一段时间找不到挑水的。于是我就利用星期日，去给她挑水。挑了一年多，直到找到挑水的。

1962年国家实行城市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去劳动的政策。我的户口在姨姥姥家，所以也把我算做城市知识青年，户口被迁回农村。我很难过，感到没有赡养姨姥姥的机会了。

姨姥姥在城市生活了一辈子，是不会习惯农村生活的。我能做到的，只有经常去看望她，给她领粮挑水，有时带些农产品去。姨姥姥还像以前那样疼爱我，尽量帮助我。父亲去世时买棺木的钱，都是姨姥姥借给的。还把她奶奶婆婆给她的一个瓷瓶传给了我。姨姥姥对我的恩情，天高地厚！

姨姥姥的晚年生活更加拮据。祸国殃民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国家就不给房产利息了。姨姥姥先是卖冰棍儿，后来给一个姓葛的人家看小孩来维持生活。姨姥姥很爱学习，解放后，参加识字学习，还是学习模范呢。她教小孩学识字，画图画，给小孩洗衣服，买吃的。葛家夫妻很受感动，也很信任姨姥姥，和姨姥姥相处得非常好，先后让姨姥姥给看了两个小孩。不看小孩后，照样照顾姨姥姥，一直到姨姥姥去世。

为了生活，姨姥姥卖了自己住的一间房屋（单间，开门后是卧室，里面是厨房），搬到葛家东屋的北屋（南北炕隔开）。这样也便于葛家照顾她。1976年我母亲瘫痪后，不能去照顾姨姥姥。我忙于上班，也不能过多的去照顾姨姥姥。这使我很内疚，每当想起来，就很难过。

母亲病重和去世期间，我有一个多月没去姨姥姥家，烧完头七后，我去看姨姥姥，发现姨姥姥不太高兴。饭后，姨姥姥突然问我：“你妈妈去世了吧？”我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姨姥姥很坚强，没有落泪。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姨姥姥是怎麽猜到我妈妈去世的。是看出我情绪低落，还是因为我很长时间没去看她，认为我妈妈不在了，我对她感情淡薄了呢 ？如果姨姥姥真是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那时候我已经当校长了，工作很忙，星期天又要忙园田地里的活，去姨姥姥家的次数确实较少。经常是去中心校开完会，途径县城回家时，去看望姨姥姥。但是在心中对姨姥姥的感情并没有淡薄。

在姨姥姥家读书时，年龄小，很想家。每到星期天，就回家。放假了，为了帮爸爸干活，也没有在姨姥姥家陪姨姥姥，更没有陪姨姥姥一起过春节。姨姥姥对我没有任何奢求，只是希望我能多去看望她，同时也是较长时间看不到我，会很想我。尽管当时我的处境和客观条件让我做不到这一点，但是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很对不起姨姥姥。

1983年的一天，我和妻子去看望姨姥姥，并没发现姨姥姥有什么异常。可是回来不几天，我和妻子刚到学校，村里打更的老人就告诉我俩，说早晨阿城来电话，你姨姥姥去世了。听到这个噩耗，真如五雷轰顶，当时就惊呆了。没想到几天前同姨姥姥的见面，竟成了和姨姥姥的永别！

看到姨姥姥的灵柩，见到姨姥姥的遗容，我跪在姨姥姥灵前失声痛哭。从和姨姥姥相识，到在姨姥姥家读书，几十年和姨姥姥相处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浮现……

安葬了姨姥姥，跪在姨姥姥的陵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姨姥姥长眠的墓地。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姨姥姥的墓地。姨姥姥的丧事是姨姥爷的侄子们操办的。姨姥姥被安葬在阿城镇东郊一个山坡的松树林里。没有他们陪着，我是找不到的。平时他们并不关心姨姥姥，我和他们也不来往，对他们没有把姨姥姥和姨姥爷合葬，我很不满意。心想，姨姥姥已经不在了，扫墓是你们老张家的事了。此后，我只是逢年过节给姨姥姥送些钱。现在想起来很不对，姨姥姥和我毕竟是有血缘的，比和他们亲。

多年来，我一直怀念姨姥姥，更感激姨姥姥。同时也为没能很好报答姨姥姥的恩情，感到遗憾，自责，和内疚。姨姥姥对我的大恩大德是我无法报答和永远也报答不完的！

现在我也已经是年到古稀的人了，和姨姥姥相见的日子为时不远了。到那时，我一定很好地赡养孝敬姨姥姥，和姨姥姥永不分离。

可亲可敬的姨姥姥，外孙会永世感激您，怀念您！

姨姥恩情重如山，永生永世报不完。

但愿百年再相见，赡养侍奉孝堂前。

         敬爱的姨姥姥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