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枣林间，经常会见到树上挂着一串串的黄色的果子，如圣诞树上的彩色灯。但是，它并不是树上长的，而是地上生的一种藤蔓植物结的果，类似我们平时所食用的菜瓜（亦称脆瓜），不过，个头比菜瓜小得多，也就是鹌鹑蛋大小。从前，我一直把它称为“屎瓜”。

   在我老家，确实有“屎瓜”的说法。儿时，经常见到村里的房前屋后，各种立亮场，以及田间地头、坟岗子，河坡上生长一些瓜秧，也会结出果实，其中包括脆瓜、甜瓜，甚至还有西瓜。因为没有主人，就成了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争抢的对象。还没等瓜成熟，甚至个头还没长足，只要能够进口，就成了我们的腹中物。大人们见了，就会斥责道：“不能吃，那是屎瓜！”

所谓的“屎瓜”，据说是人吃了瓜，瓜籽没被嚼烂，顺着大便被排到了体外。第二年，大便所到之处，瓜籽就会发芽，大了就会成秧，也会开花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因为无人管理，任其自生自灭，结出的瓜自然长不大，而且果型丑陋，属于真正的“歪瓜”。大人们称为屎瓜，似乎也得到了证实，有些屎瓜确实是直接长在粪堆上的。但那时的农村孩子平时根本吃不到什么水果，尽管大人们警告说是从屎尿里长出的瓜，仍然不会轻易放过。而且，我们也有一套说辞：什么瓜不是长在粪堆里的？庄稼人种什么都要施肥，那些粪料还不都是人的屎尿？

大人们这样说，但是，见到真正成熟的“屎瓜”，照样也不放过。每年的收获季节，不管是砍谷子、割豆子，还是锛玉米，干着活，说不定突然就冒出一个，乃至数个大甜瓜来，于是，年轻人一阵哄抢，谁逮住就算是谁的。这些瓜或脆或甜，对经常饿肚子的乡下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下美味了。不过，谁最后抢到手，也不会独吞，而是分成若干块，与大家分而食之。有时也会遇到西瓜，只是结出的瓜大都没有成熟，瓜瓤还是白的，照样也会被瓜分进肚。此时，人们品尝到的都是幸福与快乐，谁也不管什么屎瓜不屎瓜了。

今年刚刚来到高官的时候，庄稼还没有完全成熟。每次到野外转悠的时候，我都会格外留意，期冀着能够遇到一个当年曾经遇到的甜瓜之类。不过，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期冀中的它始终没有出现。但是，却有另外的发现：有一种瓜，显然也是自生自灭的那种，瓜叶很猥琐，结出的瓜很小，大的也只有硬币大小。我曾经亲口尝过，又苦又涩，绝对无法下咽。不过，它遍地都是，而且结果很密，成嘟噜成串。虽然不能吃，但看着也是一景。

过了秋收，地净场光，万物肃杀。光秃秃的大地上，仍然可以见到大片的这种屎瓜（虽然是不是屎瓜我不敢确定，姑且这样称呼）。瓜秧已经干枯，这些小小的瓜就星罗棋布的散落在枯草上面，一点也不发蔫，照旧精神抖擞，十分饱满。干燥的冬季，经常会有野火，一场野火过后，这些屎瓜尸横遍野，火把它们都烤熟了。

天下肃杀，万物凋敝。屎瓜们的遗骸，无人掩埋。它们将腐烂，将化为泥土，将与大地同在。看着这些瓜的尸体，难免会感慨：这些小东西，为生而来，为死而去；活着，仅仅顾得了自己生存，难说对世界有什么贡献；死去，也走得悄无声息，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你不用问它们生存的意义，就像我们这些草芥之人，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证明：我曾经来过。宏旨大义，是精英们的事，与它无干。

不过，也有不甘心被湮没者。它们离开大地，依附着树干爬到高处，它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管别人的想法，顾自高调展览自己的存在。叶子脱落了，藤蔓干枯了，但是瓜依圆润，一串串的，被凛冽的寒风吹成响亮的风铃。 

我心里有点小感动，用手机把它拍下来，发在网上。有网友纠正我的说法，说它叫“马匏瓜”。管它是屎瓜还是马匏瓜，它就像曹禺笔下的王昭君：淡淡妆，天然样，我就是这样一个汉家姑娘！

                                                                      2022,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