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言中

  有消息说，世纪大道要重修了，讨论最热闹的地方，不在马路上，也不在能说话的某个房间，消息绕在了“局级茶坊”，并像茶香一样在慢慢散开。

“局级茶坊”仅仅是个名号，正式的名称是老干部活动中心里的一个棋局室，是下棋粉友们的嬉称，凡来棋局室的战友，不管以前是哪里退下来的领导或者不是领导，都会在名字后面带一个局字，像中国象棋一样很有气势，等级分明。

活动中心与敬老院之间，用半墙半铁隔成了能透空气的条条框框，原来敬老院的墙外，是个插满彩旗一样垃圾场，腐臭得净是死人的味道，老头老妈们死前想干净一点，用没了牙齿的嘴巴申诉了几次，居然被姜局当作公事一样办妥了，弄了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这是姜局在民政局退前为小镇办的唯一的一件大好事，神奇地让垃圾场变得不再垃圾，也让他在“局级茶坊”硬气了不少。

二层楼房的活动中心，底楼麻将室的烟，常常能飘到二楼的棋局室，下棋的大都曾经是各级部门的头头脑脑，高雅的爱好让他们不屑与筑长城的为伍，棋局室高高在上，让下棋者保持了棋手应的气势。

来棋局室，不单单是为了几副中国象棋，也是他们新的聚集地，继续着在位时的敏感性；继续着自己的见解。"沉底炮"一声高呼，姜局把自己的炮推到了马局的底线，暗藏杀着。马局想回马，举棋不定，嘴上却在自言自语：世纪大道这次改造能不能拉直了呢？姜局用眼睛瞪着马局说：老马啊，你是个文化人，眼镜比脸大，你当初怎么就提了个世纪大道的名了？我看叫十八弯更合适？多特色哈。姜局说话与他的棋一样杀机重重，没有半点民政工作带给他的善意。

世纪大道的名是当时文化站站长老马提出来的，世纪交替之时，是小镇历年来的最大的工程，老马可能从大道上看到了世纪之光，起的名字很是豪气，可是造出来的路，像小学生写出来的，弯弯绕绕，粗粗细细断了笔尖后画成的那种式样。

旁边斜靠在座椅扶手上观棋的高局，以前是主管村镇建设的，急忙接口：这个十八弯也不是谁的错，这条路上菩萨多啊，包局，你说说看？

包局旁观姜局的一方，看着红黑双方的布局，却招来了高局杀着，高局的责任是从来也没有责任，退前是交通局的头，长着像马路一样四通八达的头脑，世纪大道最终施工是他定的，自己一生喜爱喝酒吃肉，他老婆却偏偏信佛，天天往信佛寺跑，成了信佛寺的俗家支持，烧香拜佛说是在为家人赎罪，立项规划时的世纪大道是要穿过信佛寺的，寺庙不保，老婆说佛祖托梦给她，寺庙有佛祖真身蹲点，已经是几百年的香火了，不想移尊，万万拆不得，拆庙就会灾祸上身，官运不再。包局听了开始不信，后来去了一趟信佛寺就没有了后来。

包局用光亮着脑袋下的嘴巴说：寺庙没有拆迁的政策，只拆不建，老马管文化，没有去跑建庙指标，信佛群众到处上访，拆不动，我也没办法，老马啊？哈哈，是吧。

马局是个书生，戴一付近视眼镜，棋子还举在空中，听包局这么一说好像是自己的错，抬头用镜片对着包局：说什么啊？你看，炮走直线，我走的是马，最弯的路也能走，寺庙里的事你不懂的，倒是路上的“减速板”害死了不少人啊。跳马抓炮。说完落下了手中的棋子，如同落下了心头的一把刀。

信佛寺被一条大道绑架了，同时也绑架了每天进进出出烧香的信徒，汽车从门口经过险象环生，于是，一路上各大路口全部铺上了减速板。像脱下的蛇皮，横在道上。车辆经过，大蛇能咬下司机的心脏。司机们说，这"减速板"能把死人颠活，活人颠死，是在跟火葬场过不去。

“减速板”三个字，让提着水壶来加茶水的茶工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幸好高局离得近，扶了一把。

瘸子铁拐李脸色苍白，红色地板连同掉在地上的拐杖被开水烫的热汽腾腾。铁拐李与拐杖对视了几个心脏跳动的节拍，努力地蹬下身子，慢慢接近拐杖，他习惯于自己捡起拐杖，拐杖早已是瘸子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别人拿了就是别人的帮凶。然后用拐杖把身子慢慢撑起，站得跟拐杖一样笔直，试一下手中的力度，“咚咚咚”三声有力地戳在地板上，留下三个毫无意义的水印，不声不吭，一歪一扭地单手提壶扭回了烧水炉边，回头冲马局裂嘴一笑。在马局看来，这种从脸皮底下蹦出来的笑，实在是难看至极，读书的人是绝对不会这样笑的。

铁拐李的腿是在减速板上出的事，天才亮的时候，老李用三轮车，拖着自己种的蔬菜去镇上卖菜，带着黑暗冲上了世纪大道，心里想着自家房屋拆迁后，住在哪里的问题。老伴夜里说过，我们一世做来做去都是为了儿子，随便在哪个养鱼棚里弄个窝，能睡就行，死不了的，不要去跟儿子争了，省得去看媳妇的脸色吃饭。老李越想越觉得老婆的话不靠谱，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为儿子活着的？想得心头起火，火力用在了脚上，早就忘了路上有减速板的事。“嘭”地一下，做了一次人车飞天的杂技动作，一条腿压在了车下，被路过的发现时，已经担搁了最佳抢救时间，骨头断了错位，不锯掉已经是佛祖开恩了，老李不用想，佛祖为什么要开恩的道理，只知脚下的路变得高低不平了，拐杖成了脚的帮凶，老李成了铁拐李。

去民政局申请低保补助时，认识了姜局，姜局告诉他，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写了一张纸条，纸条很有威力，如同自己的拐杖咚咚直响，纸条让他在老干部活动中心，烧水泡茶，沸腾的开水让他成了唯一不带局字的茶坊居民。

“将军”姜局用车吃掉了马局的马，来了个沉底车炮将，这是个死局。

“嘭嘭”二声炮竹，一声来自地上，一声来自天上，传进窗口时却有点分不清楚。马局还没从铁拐李的笑容中回过神来，窗外响了二声清脆的炮竹声，回头看到了隔壁敬老院门口停着一辆殡仪车，隔壁又走掉了一位老人，天空只留下了炮竹响过的一缕青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减速板”能把死人颠活，也算是功德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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