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蛰伏待机(二)
(2019-02-09 22: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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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杂谈 |
分类: 长篇历史小说《江东谣》 |
第二节:城东分店
闲谈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皖县城东。此刻,日头已将近午正,周瑜感到腹中饥饿,遂留意起街边的食肆。过了片刻,一家规模甚大的食肆,渐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那食肆的招旗上,赫然书写着“斐然”二字。一座城池里,有两家同名的食肆——他不明就里,遂问道:“这家食肆为何也叫斐然?”
“这家食肆的老板也是邓家人,邓家在皖县共有两家食肆,现下看管这家食肆的,是邓先生的父母。”小乔解释着。
“已是正午时分了,先进去吃些东西吧。”周瑜道。
“嗯,就在此处用餐,抱我下马。”小乔应承道。斐然食肆的坏境、菜品,要比其他食肆好上许多,这正是她所心仪的。
“啊!”他怔了一下。“适才在集市上,她分明是自己下的马。”他暗自计较着。还不等他回话,小乔就面露愠色,道:“你到底抱不抱!”
“抱,抱……”他呢喃着。他将小乔抱下了马背。
“大胆淫贼,放开乔姐姐!”一阵高亢的叫喊声,夹杂着顿挫马蹄声,倏然回荡在街道的空气中。回首望去,只见吕蒙策马而来。他跳下马,直接给了周瑜一拳。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力气却不小,还好周瑜早有防备,侧身退了一步,要不然,这一拳可够他喝一壶的。
“你还敢躲!”吕蒙叫喊着,反手又是一拳。在周瑜眼里,吕蒙就是一个毛孩子,他虽然不会伤害毛孩子,但也不会任由一个毛孩子乱来。他先是以转陀螺般地躲过了这一拳,后又绕到吕蒙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吕蒙的另一只维持平衡的手。吕蒙立刻改拳为掌,试图向后尽全力一击,不想却又被周瑜一把抓住。“快放开我,你个淫贼!”吕蒙挣扎着。然而,凭着吕蒙小小的年纪,显然不足以跟周瑜对抗。
“是你乔姐姐让我抱她下马的!”周瑜说道——理直气壮地说道。
“休得狡辩,乔姐姐会骑马!”吕蒙转过头,满目鄙夷地看着周瑜。
“何言!你为何如此笃定?”周瑜道。在他的追问下,吕蒙才直言道:“半个月前,是我亲自教会乔姐姐骑马的。”
“这孩子,休给姐姐添乱。”小乔道。“半个月前,阿蒙是教过我,但他教的不好,我没学会。”她沁下头,双眼闪烁着。
“乔姐姐你……”吕蒙激昂得很。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小乔打断了。只见她挤了挤眼睛,窃窃呢喃道:“是我天资愚钝,不怪你。”
“罢了,罢了!”吕蒙不停地摇着头,“快放开我。”
“……”周瑜听了,既未松手,亦未曾言语。他默默地看着小乔,似乎是在征求着她的意见。
“他还小,不懂事,你就放过他吧。”小乔道。在她的求情之下,周瑜才渐渐松开了手。这一切,令吕蒙有些愤懑难平,因为年幼的他,根本搞不清哥哥姐姐们的世界。他将坐骑拴在了路边的马桩,仍下一句“就让淫贼教你骑马吧”,遂拂袖进到了四溢着香氤的食肆。偌大的食肆门口,只剩霜、瑜二人面面相觑。“嗯……”周瑜清了清嗓子,“以后,只要我在你身边,马镫对你而言,就只是个摆设。”
“呵……”小乔掩面偷笑着。她走到他面前,上下环顾着,面露幸喜地伸出小指,道:“好啊,说到做到。”
“好,说到做到。”他伸出小指,与她打着勾,“进去用餐吧。”
“等等。”她瞥了一眼飘儿,而后微微冁然,“你不拴马,就不怕走丢了心肝宝贝?”
“飘儿不是凡品,即便没有马桩束缚,也不会随意乱跑。”他说道。他拉着小乔进到了食肆。他们去到的,依旧是食肆的雅间,接待他们的,是邓当的母亲。“二位想要吃些什么?”邓母道。
周瑜打开竹简,遂见上面的菜名,也都是些高深莫测的词语。他前后流眄了一番,方才放下竹简,道:“霜儿,你想吃些什么?”
“我无所谓啊,你看着点吧。”她说道。
“她是想考考我。”周瑜暗自计较着。他再次拿起竹简,仔细考究着……仅眨眼的工夫,他就放下竹简,道:“兮甲鳖鲤,西门无酒,炮翰音,采葵持作羹,粔籹蜜饵。”
待邓母走后,小乔便拐弯抹角地试探道:“你刚刚点得太快了,那些菜的名字,我没能听得清楚。你若记得,能否清楚地再点一遍,也好让我吃得明白些。”
“这‘兮甲鳖鲤’指的是清蒸甲鱼、生鲤鱼片——这道菜出自《诗经·小雅·六月》中的‘炰鳖脍鲤’。《六月》是周朝尹国国君尹吉甫北伐玁狁的诗歌,菜名中的‘兮甲’二字,乃是尹吉甫的氏与名;菜名中的‘鳖鲤’二字,便是清蒸甲鱼、生鲤鱼片。
这‘西门无酒’指的是烤牛肉——这道菜出自我朝诗歌《西门行》中的‘饮醇酒,炙肥牛’。《西门行》中,提到吃的,只不过两句,既是无酒,那便只剩炙肥牛了。
‘炮翰音’指的是煨烤鸡——炮字,煨烤之意也;翰音,鸡之别称也。‘采葵持作羹’指的是冬葵羹——这道菜出自我朝诗歌《十五从军征》。‘粔籹蜜饵’指的是甜面饼、蜜米糕——这道菜出自《楚辞·招魂》。”
“嗯,说得不错。”
仅谈话的工夫,棱角分明的青铜器具已然摆上了桌案。精巧的器具中,分别盛着:一只鲜香的清蒸甲鱼,二十片细嫩的鲤鱼片,十小块肥美的烤牛肉,一只油润的煨烤鸡,一簋浓稠的冬葵羹,大块切好的甜面饼,四块松软的蜜米糕。在盛放鲤鱼片的器具旁,还放着一小碟芥末酱与虾酱;而盛放煨烤鸡的器具旁,还摆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脍,蘸了些虾酱递给她,道:“我猜对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吃与否。”
“嗯……”她低着头,伸出手指挡了挡偷笑的嘴角,“只要是你点的,我都爱吃。但是,我有一事不解,常人吃鱼脍,都爱蘸芥末,你缘何蘸了虾酱?”
“我的口味与你大致无二,故而蘸了虾酱,你若是不爱吃,我再给你重新弄。”说完,他便拿起筷子,重新夹了一片鱼脍,向盛着芥末酱的碟子伸去。然而,还不等他蘸到芥末,她就“哎”地一声阻止了他。“芥末辛辣,非我所欲;虾酱鲜香,正合我意。”说完,她就一口吃下了鱼脍。
“慢点吃,别噎着。”他又将鱼脍蘸着虾酱,夹到她嘴边,“再吃一块。”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被别人喂东西,而且还是被自己心仪的人——她一下就羞红了脸。“我自己来吧。”她低头嗫嚅着。
“……”他并没有言语,只是夹着鱼脍静静等待着。少时,只见小乔扭捏着抬起头,慢慢地松开唇齿,小口地吃进了鱼脍。随后,她也夹起了一块烤牛肉,伸向他的嘴边,道:“这牛肉特别地嫩,尝尝看。”
“既是霜儿爱吃,味道一定错不了。”他咬下了嘴边的烤牛肉。他面无情绪地,在齿间细细品味了许久,直到小乔满怀期待地问道“可否好吃”,他才咽了下去,道:“很好吃。”
“呼!”她舒了口气,“看你适才的样子,只道是不好吃呢。”
“非也,非也,我只是有些疑惑。”他说道,“这里的炙牛肉,用的乃是上好的牛里脊,椒、姜、蒜、糖等,亦在调味用料之列。然而,除了上述云云,这炙牛肉中,似乎还隐藏着一种从未沾舌的味道。”
“嗯,不错。”她点着头,将桌案旁的竹简递给了他。他拿起写满菜品的竹简,从头开始流眄了一番——根据竹简所书,炙牛肉的售价,乃是五千钱,而其它的六道菜加起来,也不过四千钱。在皖县,同规模的食肆,相同分量的炙牛肉,一般也就五百钱。他放下竹简,茫然地望着小乔。
“这里的炙牛肉,之所以要价十倍,是因为这炙牛肉中,添加了一种稀世的调味品。”她指着器具里仅存的一丝淡紫色的细末,“就是此物,一种圆形的,紫色的东西。据说,此物产自西域,我朝没有种植,得之需跋涉千里,故而昂贵。我给它起了个代号,名曰‘紫气东来’。”
她口中的‘紫气东来’,便是原产自于中、西亚的洋葱。早在张骞开拓丝绸之路时,西域就已经种植洋葱;然而,当时张骞并未将洋葱的种植之法引入中原;故而,即便是到了东汉末年,洋葱在中原国度,依旧鲜为人知,价格也十分昂贵。
周瑜听了它的来历,不禁叹了声“难怪”。“这煨烤鸡的吃法,也颇具北戎风韵。”他拿起煨烤鸡旁的剔骨刀,细细分切着鸡肉。也许是剔骨刀利,亦或煨烤鸡软嫩,仅轻轻一刀下去,刀锋就已穿过鸡肉,划到坚硬的鸡骨。他拔出刀,轻轻地将鸡腿小块地片下,摆在器具的空处,道:“你先吃,我给你慢慢片着。”
“不,我现在不饿。”她摇着头。
“你先吃,听话。”他一边不停地片着烤鸡,一边抬头凝视着小乔。
“你不吃,我也不吃。”她坚持着。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一起吃吧。”他说道。他想要表达的,显然没有字面上的那般简单。小乔低着头,稍稍犹豫了片刻,方才站起身,去到他身边正坐。然而,她夹起的第一片鸡肉,并没有自己食用;当她吃下第二片时,她一下就晕红了脸,道:“这样,算不算你吻我?”她的一番问话,来得太过突然,这让周瑜有些束手无措——他就像被定住似的愣了一阵。片刻后,经过深思的他,终于开口道:“卿觉得算,那便算;卿觉得不算,那便不算。”
半刻后,煨烤鸡已然只剩嶙峋的骨架,别的器具,也已不再充盈,可那一簋冬葵羹,却丝毫未动——他凝视着冬葵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少时,他们用完甜点,就找到了邓当的母亲结账。结账时,他用的还是镌刻着篆体“周”字的一两金。去意匆匆的他,只留下“后会有期”四个字,就牵着小乔的手,走出了食肆。邓母收下黄金,并没有怎么打量,也不曾发现金块上的“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