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倦鸟知返(一)
(2018-12-22 22: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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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杂谈 |
分类: 长篇历史小说《江东谣》 |
第一节:皖县际遇
这天,正值仲夏上弦巳时。周家主仆一行,在历经了十余日的奔波后,终于步入了庐江境内,一座名唤皖县的城池。虽然已是盛夏,但皖县晨间的阳光,却并未炽热地让人难以忍受。晨间,皖县来往的行人可谓络绎不绝。周家主仆一行,从西门进了皖县,就一直信马由缰,缓慢骑行于城中紫陌。
“安叔,皖县应当在舒县以南,我们是否错投了路径?”周瑜道。
“这一路远行而来,我们着实绕了不少路。不过,此处距离舒县不远了。一会出了皖县东门,再往东北方向皕里,就可抵达舒县。”周安道。
“闪开,闪开!”他们闲谈时,忽然听到了阵阵高喊。他们回首望去,只见远处一名官差,正策马疾驰在城中紫陌。行人见到这一幕,纷纷争相躲避。原本安逸祥和的街道,不禁乱作一团。当那策马的皂隶,飞驰到周瑜面前十余丈时,忽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因人群的挤碰,失足跌在了路中央。
“吁!”官差见此险情,立刻勒紧马缰,试图把马停下。可皂隶离那女子的距离,显然不足以勒住疾驰的骏马。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瑜看到了这一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他有能力、有信心改变结局。他稍稍夹了一下坐骑,他胯下汗血宝马,就犹如离弦之箭般,飞速来到了那女子的身侧。在那皂隶撞上那女子前,他跳下骏马,抱起那女子转身躲了过去。尽管有汗血宝马的协助,尽管他的反应足够及时,但后发制于人的他,还是让那皂隶的马,稍稍剐蹭了下后背。待他站稳脚跟,放下怀中的女子,肇事的皂隶也终于勒住了马。那皂隶瞪着他们,吼道:“不想活了!”骂完,还不等他们回话,那皂隶就策马而去。
“别让他跑了。”周安道。
“遵命。”几名驾车的家丁,立刻拦住了皂隶去路。
“尔等何人,胆敢阻拦官差!”皂隶瞪着他们,显得十分凶恶——这就是他生活的常态。皂隶的样子,令周瑜想起了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他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深层的伤痛,他握着腰间的剑,道:“杀你的人!”他想要几个健步冲过去,砍了那皂隶。可是,还不等他动手,被救的那位女子,就急忙拉住他,道:“恩公不可。”
“……”周瑜沉默着。他知道她害怕得罪官府,害怕给家里平添麻烦……他不想违背了女子的意愿,他望着安叔,道:“如何发落此人,还请主人示下。”
“叫我?”周安怔了一下——他差点忘了,他已经与少主调换了身份。过了片刻,他才渐渐反应过来。“既然当事人不予追究,我们也不好强行替人出头,就依这位小姐所言。”他说道。
“把路让开,放他走。”周安道。
“遵命。”家丁让开了一条去路。
待那皂隶走后,周瑜倏然在意到:那女子的手,依然挽着自己的臂膀。他有些在意,他用温和的目光,渐渐看向了她紧紧挽着自己的手。那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她默默松开手,道:“哎呀,真是失礼。”
“无碍。”他说道。他细细端详着她。只见那女子面容清秀如桃花,发丝柔顺若锦缎,体态轻盈胜惊鸿,肌肤白皙似飞雪。她身穿一席轻薄的粉色襦裙,裙摆旁衬着一块雪白的上等玉佩,耳垂上悬挂着一对长长的白金坠饰,玄鬓旁安插着一支粉水晶质地的蝴蝶步摇。她举止优雅,身高七尺上下;她非常年幼,约摸十五六岁。当一阵温暖的仲夏微风,轻轻拂过宽阔而又明净的街道时,她裙摆飘然的样子,就宛若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化外仙子;她身体上散发的一缕淡淡的幽香,就如若饮下醇醪般不觉自醉。她微微低头看着别处,拨弄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多谢恩公出手搭救。”
“举手之劳,小姐不必言谢。”
“小女乔霜,取字凝露,因上头有个姐姐,又唤作小乔。”
“霜小姐。”他作揖道,“在下周瑜,表字公瑾。”
“我时年十五,已及笄,故而取字。恩公既已取字,莫非已然弱冠?”
“在下时年十七,只是提前取字。在下卑贱之躯,岂敢承小姐恩公称呼。”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现下的身份。
“在霜儿眼中,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况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区区几声恩公,着实难报万一。”
自他穿上这身仆人的衣物以来,一路上遇到的富家子弟,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之徒,似小乔这般平等待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不想用寻常的眼光看待她,更不想用寻常的态度对待她。“小姐若不介意,叫我公瑾即可。”他说道。
“你也切莫再叫我小姐,叫我霜儿即可。”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掩面笑道。
“妹妹,妹妹。”茫茫人群中,有一位如花似玉,体态仿若小乔的女子,健步来到他们面前。她撑着腰,“呼呼”喘着粗气,道:“妹妹,父亲唤你回去。”
“霜儿,这是你姐姐?”周瑜道。
还不等小乔回答,姐姐就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妹妹芳名!”
“姐姐,你听我说……”小乔解释着、言说着适才的一切。
这一路走来,周瑜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冷言冷语的样子。可是,事到如今,周安却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少主,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欺负。他骑着马,慢慢向着那女子而去……
周瑜听到了不远处“嘚嘚”的马蹄声。他不想放任安叔去徒惹麻烦。他瞥了安叔一眼,暗暗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
既然少主不愿计较,周安也只得“哎”地一声勒马停步。
少时,听完小乔的讲述,姐姐才羞红了脸,道:“适才是我不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无妨,无妨!区区小事,小姐不必道歉。”周瑜显得非常淡然。
“我姐姐比我大一岁,名叫乔滢,取字澄涓,又唤作大乔。”小乔介绍着自己的姐姐。
“滢小姐!”周瑜作揖道。他不敢忘记自己现下的身份。
“你不用这般叫我。”大乔还了他一个揖礼,“你对乔家有恩,我就不与你见外了。你年龄应该比我大一些,叫我滢儿或者澄涓就可以了。”
他举棋不定。“可否?”他看着小乔,嗫嚅着。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可以。”她说道。
“诶,不对,你等等。”从他的话语中,大乔觉察出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想要把话说清楚,“你这人,把我当什么了?不顾情义的势力之徒吗?”
“姐姐,你就别为难他了。”小乔不能坐视不理,她不能任由他们发生口角,“姐姐来得这般急切,究竟所为何事哪?”
“你听我说……”姐姐听了,立刻凑到妹妹耳边呢喃着。她似乎在跟妹妹说着一些要事。
也不知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小乔竟然一把推开姐姐,愠道:“我不去,我不去!”她意欲拔腿就走,不想却在慌乱之中,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上——她崴到了右脚。当她即将失去平衡倒地时,是周瑜迎上前去,将她拉入了怀中。
“妹妹,你可曾有事?”大乔非常着急,她害怕妹妹伤到了。
“姐姐莫急,我试试。”小乔尝试让自己的右脚着地,可右脚的脚踝却疼地令她叫喊,“好痛!不行,我怕是伤到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距此最近的医馆,也要五里开外呀。”
“我自幼读过几本医术,虽非医者,却也识得一些医理。霜儿疼成这般,怕是伤到了骨头。若是二位信得过周某,在下愿意代劳。”
“切!读过几本医术就敢给人看病!你这是救我妹妹呢,还是害我妹妹呢!”她显得非常愤怒,“妹妹,你可千万别信他的,姐姐这就去寻疡医。”她想走,却被妹妹紧紧拉住。
“姐姐不必麻烦了,我相信公瑾。”小乔说道,“公瑾,你该怎样就怎样,切莫受我姐姐影响。”其实,她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的心里始终有种莫名的力量,让她坚定地相信着他。
他扶着她,慢慢坐到了地上。“得罪了!”他退去了她右脚上的鞋袜。她涨红了脸,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轻轻咬着嘴唇,将视线移到了别处。这一切,他都没有察觉。因为,为了避免互相的尴尬,他一直坚定地执行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脚踝的肿胀的伤痛处。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关节脱位,现在急需复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他走到路旁的一棵香樟树下,拔剑砍了两段树枝,削去横生的枝丫,拿回了她的身边,“我帮你复位之时,会有些许疼痛,你千万忍住,右脚切不可乱动。”
“嗯!”小乔应道。
他用左手将她的膝关节稍稍弯曲,右手放到她的脚底进行牵引。“啊!”她叫喊着,她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她不由自主地发力抵触着。他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他松开了双手。“痛脚切不可发力抵触,我们再试一次。”他尽力引导着。
“嗯。”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不去做出抵触。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迁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他的手臂被捏得淤青,他当然会因此感到疼痛,他默默忍受着,他要坚持完成自己该做的。当复位完成,他立刻拿起早已备好的樟木,绑缚在她的痛脚,作为零时的固定。她脚踝的痛楚终于得以缓解,遂松开双手,不再叫喊。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呼”地长出了一口气,道:“一月之内,不得随意走动。”
“咳咳!这附近也没个贩马卖车的,只能回家叫人喽。”大乔道。她看着周安一行人,语气里透露着怪异。
周安根本不曾在意她说的,然而,周瑜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他点着头,看向安叔,道:“主人若是不嫌麻烦,可否送她们姐妹一程?”
“上车吧,两位小姐。”周安指着堆满箱子的马车。那几辆辎车上,堆得根本没有空间坐人。他是在故意刁难她们,他想看她们的笑话。然而,大乔又岂是那种任人宰割之辈。她不曾搭理周安——她看出了他的软肋,她直接冲着周瑜,道:“我们不想乘车,我们想骑马。你去乘车,我们骑马。”
“好,你若想骑,这就请吧。”周安一口答应了她。他答应地这般爽快,倒是让大乔有些惴惴不安。她害怕周安另有诡计,她犹豫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是否真的想骑飘儿?”周瑜道。他用自己的方式,暗暗阻止着她。
“怎么,有何不妥?”她悄声询问着。
“飘儿自断奶之日起,便一直跟随着我,可以说,飘儿是我一手养大的。它性情古怪,只肯让我骑乘,别人要想骑它,它可不依。”他抚摸着身边的宝贝坐骑。
“它能怎样?”她追问着。
“我父亲曾经尝试骑过它,然而,他刚一上马,就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后来,是我帮他牵着,他才勉强骑了那么几里的路。”周瑜道。他说的很切实,然而,正是他这番如实的讲述,令旁人抓到了可以利用的空当。
“你帮我牵马。”大乔道。她狠狠戳到了周安的软肋。
“他岂能给你们牵马!他,他……”周安再也无法忍受,他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嗯哼!”在安叔还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周瑜及时阻止了他,“主人息怒,我只是个仆人,不值得主人大动肝火。”
周安不能、也不敢违抗少主的命令。可是,他同样不能放任少主去给两个黄毛丫头牵马。他跳下了马,道:“本老爷骑马骑得累了,想要下去走走。二位小姐,你们去骑本老爷的马。”
对此,大乔倒是毫不客气。她走上前,骑上了周安的马,道:“这样也好,把你的马让给我,飘儿让给我妹妹,也省得拥挤。”
“你,你别得寸进尺!”他把眼睛瞪得像鸡蛋一般大,他指着她的鼻子说道。
大乔见了,只扔下一句“你这主人,对仆人也太好了些”,就骑着马,向前而去。
“我对仆人好不好,关你何事!”周安站在原地跳脚叫喊着。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周瑜道,“我牵马就是。”
看着身形修长的飘儿,小乔有些束手无策,她说道:“我双腿完好时,都不会自己上下马,就更别说现在了。”
“我抱你上马。”他将她抱上了飘儿的背脊。他拾起遗留在地上的鞋、袜,将它们放在马车上,就牵着飘儿,跟着大乔的身影前行着。
周安走在他们身后,死死地盯着乔家姐妹,用目光诉说着内心的不满。可是,身为当事人的周瑜,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听你适才唤它飘儿,真好听,是你给它取的?”
“不错,它的名字是我取的,我非常爱惜它。”
“我看它性情挺温和的,不像会摔人的样子,要不然,你放手吧。”
“我若是放手了,你必定被摔。你脚上本就有伤,别弄得个旧伤未好,又添新痕。”
他与小乔一路聊着,直到一座偌大的宅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