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俩奇葩

教室里。

洞箫演奏的《春江花月夜》隐隐约约，似有若无，营造出肖老师想要的那种氛围。

讲台上。

肖老师一身职业装，微微带笑，不疾不徐地对着学生传道受业解惑，偶尔配上恰到好处的手势，披肩发就会轻轻地抖动几下。

座位上。

一个胖乎乎的女生，右手支着下巴，睁着一双大眼，专心致志地听讲，完全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她是肖老师的女儿。

校园里，肖老师是温文尔雅的模范教师，女儿是听话好学的好学生。可只要回到家里，这对母女即刻脱下画皮，成了一对标准的奇葩。

（一）吃不吃？

学校今天体检了。

回到家里，女儿的嘴巴使劲抿着，脸蛋显得更鼓，横眉怒目的。都气成这样了，只可惜那满月般的面孔，无端地让怒气消减了五六分，以致那发怎么也冲不了冠了。

她气呼呼地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一屁股坐了下去。沙发不堪重负，“咯吱”地呻吟了一声。

“哟，在外边挨谁欺负了，回家给我摆脸子看？”老妈肖老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端出一大盘尖椒炒肥肠放在了餐桌上。餐桌上已经放上了一盘炸鸡腿，一盘肉末蒸蛋。

“谁在外边挨欺负了？还不是在家里挨欺负了？还不是被你欺负了？你看看你，又做了这么多，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你知道人家今天体检体重称了多少？告诉你，66！”

老妈的脸瞬间完成了由莫名其妙到恍然大悟的转变，她轻描淡写地问道：“这样啊，会不会是医生看颠倒了？”

“你！欺负人不带这样的！”女儿的脸色都变了。

老妈赶紧安慰道：“不开玩笑了，你这叫婴儿肥，没事没事，长大就好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十五岁的婴儿？”女儿质问老妈。

姜还是老的辣，老妈灵机一动，换个角度继续安慰胖闺女：“你没听过‘胖姑娘瘦媳妇’的说法吗？结婚后就好了。”

“你还说！胖成这样了谁要啊？没人要能成媳妇吗？”

老妈张口结舌，终于无言以对。

女儿瞥了一眼老妈，胜利地进了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出来，坐到餐桌前准备吃饭。

“班里那个都胖成圆球的汪玲，经常搂着我肩膀，对着我的耳朵腻腻地说：‘你说咱们这样的体重可怎么办啊？’我非常生气，什么叫咱们这样的体重啊？是你们那样的体重好不好？我哪像她们那么不堪啊？我即使叫不了苗条，充其量也只能叫丰满好吗？今天一上秤，我才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眼光是精准的，是毒辣的。老妈，我想哭了，求求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多好吃的了。”

“明天你去学校，拉着班里最瘦的李颖说：‘咱们这样的身材，真是穿什么衣服都不难看。’然后她就会躲一边生气去了，咱就找补回来了。”

“那用不着，明天我干脆抱一根竹竿这么说算了。不过，我这得脸皮多厚才做得出来啊？”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你现在学习任务重，消耗那么大，不吃饱吃好身体怎么撑得住？等中考结束了，咱再想办法好不好？我保证到时候你想要多苗条就会多苗条。”

“得了得了，你就别给我保证了。你看看你以前的照片，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现在的你起码顶以前的你两个！你这样的保证我怎么能信？我怎么敢信？”

老妈又一次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记得上次姨婆和表姨来西安，给你带来一件特时髦的真丝连衣裙，结果你上身后束上腰带和没束腰带一个样。姨婆左看右看，迟疑了半天才说道：‘娃呀，你那腰是不是也得想想办法了啊？’表姨在旁边揪了揪你腰上的肉，对姨婆说道：‘她已经想办法了。’你当时一定是使劲挺胸收腹对不对？这你都忘了吗？”

这两年体重是增加了不少。老妈惭愧地低下了头，马上又理直气壮地抬头反驳：“我一中年妇女了，哪能跟十七八的姑娘比身材？腰上有几道游泳圈不挺正常的？只要衣服穿得合适，最多叫体态微丰。知道不？”。

“算了算了。晚上我还要开夜车呢，能量不够学习效率会大打折扣的，我饭还是要吃的，减肥也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女儿说完，伸手拿过一个鸡腿，埋头啃了起来。

后来，后来桌上的盘子就都空了，女儿起身去学习了，老妈起身去厨房收拾残局了。

（二）减不减

中考要考体育了，而且分值还不小。

看着女儿真是胖得越来越不像话了，想到女儿的体育成绩，老妈痛下决心，要监督她减肥。

“行了吧？没听过‘少吃一口香甜一宿’吗？”早已停筷的老妈坐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依然埋头猛吃的女儿小声提醒。

女儿转过头，义正辞严地声讨老妈：“你什么意思嘛？嫌我吃多了？养不起了？养不起了早说嘛，我老早就主动把自个儿饿死算了。对我来说多吃一口才能香甜一宿，少吃半口都会心跳过速夜不能寐。”

说完，女儿把头埋在盘子里继续猛吃。

坐在老妈对面的女儿，满月般的一张大脸，这就是早在书里就熟悉的那个“银盆大脸”了。额前厚厚一层刘海，两颊又各垂下了两绺——这发型也是司马昭之心，不就是为了遮掩一点那张大脸吗？这么热的天，这样的发型也太难为她了。圆滚滚的脖子，圆滚滚的胳膊，想来藏在桌子下边的屁股、腿也都是圆滚滚的吧？

老妈生了一个圆滚滚的立体小棉袄啊。

唉，如果女儿生在唐朝就好了。

她的食欲怎么能这么旺盛，大热天的还这么能吃，还这么能吃肉，还这么能吃红烧肉里的肥肉片子，还这么能喝可乐……

女儿终于放下了筷子，擦擦嘴，起身上洗手间了。老妈一看，桌上的饭菜倒一点也没浪费，看来自己这个女儿是“光盘行动”的忠实践行者。

老妈的视线追着女儿的背影：她穿着一件肥大的T恤，腰间的肥肉一嘟噜一嘟噜的，随着她的步态颤颤悠悠，极富弹性；一条中裤，结实的小腿露在外边，柱子一般尽职尽责地支撑着重量可观的身体。

老妈担忧地看着女儿的背影，自我安慰道：“‘胖姑娘瘦媳妇。’别担心，以后就好了。”猛地又醒悟过来，“不行，还要中考呢，必须减肥，现在就减！”

 

晚上，女儿义愤填膺地向老爸声讨老妈：“今天阿姨来了。吃饭时，我刚一伸筷子，老妈就瞪我，嫌我吃得多。阿姨一个劲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我装着无奈的样子给老妈做个鬼脸，意思是我不好驳了阿姨的面子，只好埋头猛吃，其实心里乐着呢。老妈开始忍着，后来终于忍无可忍了，就冲我嚷：‘你少吃点，看你都胖成啥样了？还好意思吃！’阿姨说：‘小雯不算胖啊，我就喜欢能吃的女孩，看着就健康。’老妈竟说：‘她都胖成原先的两个了，再不节食，看她膀大腰圆的以后怎么找男朋友？找不来男朋友怎么能结婚？就算哪个男的瞎了眼愿意娶她，她又怎么能穿进婚纱？’我气得冲老妈嚷嚷：‘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啊？别给我说你用的是激将法，我又不是将帅。’

“人家妈不管娃胖成什么样子了，哪怕走路连地球都会塌一个坑，一见面也总是说‘我娃咋又瘦了？多吃点，好好补补’。我这个妈别是后妈吧？

“我一吃饭，我妈就说：‘差不多就行了，做人全凭自觉。’害得我有时得先在外边吃碗凉皮或者吃个肉夹馍垫个底才敢回家吃饭。前两天我拉肚子，什么也没吃，我妈竟说正好趁此减减肥。我全身无力，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就自己撑着进厨房做了一碗面糊糊。我妈一看就说：‘面糊糊最容易长胖了，不要喝。’我有气无力地问道：‘那我总得吃点什么补充点能量吧？’我妈想了想说道：‘你喝点开水就行了。’

“我一直努力说服我妈。上次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又瘦又高，暴露出来的脖子瘦骨嶙峋的，看着毫无美感不说，还有点恐怖呢。胖瘦适中自然最好，如果实在不行，宁愿胖成一个球，也不能瘦成一根竿。”

（三）减减减

一次体育测试，让女儿知道利害了，决心要减肥了。

今天有没有减掉一点？刚刚才上过厕所的女儿提心吊胆地准备上秤检验一下减肥成果。

上秤前，她想了想，又进了厕所。

老妈喊：“至于吗？还能尿得出来吗？”

女儿在厕所也喊：“挤也要挤出几滴，能少一两是一两。”

从厕所出来，女儿竟然又把袜子脱了。

老妈讽刺道：“我知道你想称出自个儿的净重，可现在是夏天啊，毛重和净重能有多大区别？”

女儿不理睬老妈，嘴里哼哼唧唧地咕哝着：“我家有个电子秤，称来称去不见轻……”紧紧闭着眼睛站在电子秤上。

“啊——”

她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

她双手紧紧捂着脸，从手指缝里瞄着电子秤。果然不出所料，体重压根没有下降，反而上浮了，增加了整整一公斤！

她泄气地看向老妈。老妈张到极限的嘴巴迟迟没有合上，老爸走上前，伸手帮老妈把下巴轻轻扶了上去。

老妈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嘴巴，眼睛眨巴了几下，终于回到正常状态。

“按原计划绝对不行！下午再加两个小时的游泳！现在是暑假，还有一年时间，必须抓紧。”老妈斩钉截铁地说，又扭头对老爸发号施令：“你，待会儿就出去给报个游泳班，选那种强度大的。”

“啊——”这声惨叫还是女儿发出的。

 

前几天，女儿就在老妈的部署下参加了一个以减肥为目的的瑜伽班。天天两个小时的训练，让她苦不堪言。

为了实时监控她的体重变化情况，老妈在她开始训练后，买回了一个体重秤，一天至少两次实时监控女儿的体重变化情况，于是发生了开篇那一幕。

女儿站上体重秤哼哼的那两句魔咒般的预言，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先见之明，而是她冥冥中自有一种自知之明：这几天的活动量是很大，应该消耗了一些脂肪，可是食量也大涨啊，估计最多只能达到收支平衡。

果不其然！

 

“我抗议！我坚决反对！我太累了，我就参加一个行不行？”一开口，女儿就从抗议改成哀求了。

“闺女，你还是从了吧。明年就要中考了，体育要占那么大的分值，你不从又能怎么办？体育成绩不好都是因为你太胖了，质量太大，负累太重，怎么能跳得远、跑得快？不减肥怎么办？”老爸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

“你说你丢人不？幼儿园时，你的立定跳远就是全班第一，倒数的；现在你的立定跳远还是第一，依然是倒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相当的稳定，从来没有任何波动。”

老妈话一出口，总是能准确地击中她的软肋。

她只好再去参加一个游泳班了。

 

晚上回到家，她饥肠辘辘，感觉自己比出门时都小了一圈。

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她一下子委屈地叫了起来：“妈，你这是喂兔子呢，怎么一个硬菜都没有？”

老妈端着一个汤盆从厨房出来，放下那个盛着冬瓜虾皮汤的盆儿，解释道：“我今天上网查了很多资料，专家说减肥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得控制饮食。我原先还打算以后咱家一天就吃两顿得了，后来想想你正长身体，不忍心，决定还是吃三顿，但要控制荤菜，争取慢慢过渡到吃素的境界。”

女儿先是一声哀嚎，接着决定绝食，义正词严地声明：“不吃肉，毋宁死！”

 

值得欣慰的是，她争取到了每顿保留一个荤菜的权利，至于减肥的结果如何，还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