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鉴》王晴川 第二十八章:玄门三关
(2016-05-28 12: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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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御天鉴·玄门卷》第一部 |
其实尹凌风倒并未走远。
就在浅溪对岸,一株风姿挺秀的古柏下,风长老倚树而坐。他扬起头,金色日晖从湛蓝的天宇洒落,被翠叶横枝摇曳出深红、绛紫、淡粉和金黄色的万千光影。天地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如此真趣盎然。
“乾阳,”尹凌风仰头望天,道,“你是何时到的?”
身材伟岸的玄门掌教飘然现身树下,躬身道:“参见师叔。大战在即,师叔的道境竟似在御道境上又有进境!”
尹凌风淡淡一笑,见傅乾阳已极随意地坐在身前一块青石上,也点了点头:“很好,我刚至此地,你便已感知到了,过不多久,我自在玄门便会又多了一位御道境高手!”
傅乾阳的眼中闪出激越之光:“全赖师叔的指点,我近日以师叔指示之法观修五岳真形图,获益匪浅!”
“五岳真形图,乃我玄门宝典,几可再造五脏,玄妙莫测……”尹凌风微一沉吟,才道,“但你观修时,似乎用力过甚了!”
傅乾阳神色一紧,随即淡然,道:“我已有所察觉,早想向师叔请教的,可惜师叔这次闭关太久……”
“我只指点你三个字,忘掉它!御道境也一样,当你存心忘掉时,才能进入。进入后你才发现,本来如此,御道境也没什么稀奇的。”
“忘掉才能进入!”傅乾阳的双眸愈发幽深如海,点头道,“弟子谨记!”
“他来了吧!”尹凌风的语声还是那样随意。
“此人脾气桀骜,哪能不来。”傅乾阳扬眉道,“不过师叔放心,东极紫苑已布好了天罗地网。”
尹凌风依旧昂首望天,道:“听我说,放他一马!”
傅乾阳沉吟道:“又是为何?”
“他是唯一可以抗衡顾虚手的人。记住,龙轩公不过是一只独行的狮子,顾虚手却是统帅群狼的头狼。”
傅乾阳蹙眉道:“顾虚手……真有这么可怕?”
“不错,顾虚手迟早要对玄门动手。”尹凌风探掌轻抚溪水,柔软的水面被他抚摸得居然如同书页般片片翻开,许久,才缓缓道,“老道与龙轩公一战在即,无论胜负,都请你放他一马!”
傅乾阳心神微震,心内莫明其妙地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忙道:“弟子谨记,不过师叔这一仗必胜无疑。是了,还有一事,师叔想必不知……”
风长老没有抬头,只道:“请讲。”
傅乾阳叹道:“龙轩公树敌太多,此次出山,许多人都风闻了他与师叔之约,想趁他战后疲敝,与他一算旧账!”
“有这等事,都是谁?”
“领头者是黄金武家之主武遨,听说武遨为此战筹谋已久,此来玄门做评判,只是个引子,他一心盼着扳倒当世魔尊,让乾坤堂在六大世家中独领风骚。”
尹凌风目光深注溪水,淡然一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只是……武遨筹算过甚,过犹不及!”他手掌轻划,水面无声激荡,无数水圈交织起来,幻出奇妙波纹……
日色西斜,在东极紫苑用罢了午膳的众宾客带着熏熏然的醉意重聚到东极紫苑的后园。
白玉雕栏的法坛上,李泠和郑融对面而立。经历了前两关阵法和悟性的比试后,四星之战激荡人心的第三关终于要开打了。
玄门三关的前两关众宾客无法观战,好在这第三关是决无花哨的擂台对阵,一众巨富香客和贵宾都自栏杆前拥到了法坛下,翘首观瞧。
“摅怀俗尘外,高眺白云中!”郑融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仰头望了望斜阳朗照的碧空,才笑道,“李泠师弟,难得在咱玄门祖庭相会,本当息心悟道,你我在诸多祖师与方家巨子面前较技,真是献丑哇!”清风徐来,郑融白衣飘飘,配上雅致的谈吐,端地将世家风度展露无遗。
“怕献丑你就下台呗!”李泠脸上浮出不以为然的冷笑,“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郑师兄若是吟兴大发的话,最好是去歌楼!”
郑融那潇洒的笑容登时一僵,蹙眉纠正道:“是诗兴大发!”
台下却响起几声会意的大笑,余观吾等几个年轻的伏龙派弟子笑得尤其响亮。
“抱歉,不管你老兄发什么兴了,小弟可是出了名的死缠烂打。除非你打垮我,或者我打垮你,比武才会结束。”李泠念及此人曾在擂台上对七师兄周观极痛下狠手,出言便极不客气。
不知怎的,郑融给他冷锐的目光逼视,竟觉心底生寒,随即又是悠然微笑:“很好,老弟是我在本次会武上所见最为特殊的一人,明机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尘清也是少年成名,只有老弟如奇峰突起,引人注目。”
“是啊,”李泠笑嘻嘻道,“听说押我赢的,比押你的还多。”
郑融的眼神微微一闪,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冷笑道:“你能打到这里,多是凭着你不要命的打法。但在江湖上,不要命的人,死得最快。”
“未必吧!江湖上,惹人厌的人才死得快,”李泠依旧一副万事不以为然的神色,“比如师兄你这种口蜜腹剑的。”
郑融哈哈大笑:“好,那便让我们看看谁先死,出手吧!”
李泠知道这郑融总是自重风度,决不会抢先出手,当下身形一晃,挥掌攻出。此时他罡气交融深厚,这一招逆龙掌攻出,劲风鼓荡,带得袍袖猎猎作响。
郑融心下震惊:为何这小子的气势较之激战明宸时,更猛了数成?锁心步法展开,身形摇晃,向后转开。
李泠心知他这锁心步法颇为高妙,但见自己一掌居然击得对手向旁飞退,心中不由一喜。陡觉大腿剧痛,已着了郑融一脚。
郑融身法诡异,看似上身后仰欲退,实则只是诱敌,那一脚诡异绝伦地踢出,端是防不胜防。李泠反应也是奇快,大腿挨了一记重击,左掌顺势切下,饶是郑融的腿势来去如电,仍是给他削中了脚面。
郑融一击得手,嘴角才咧出一丝冷笑,脚面处也钻来一线急痛,忙踉跄退开。一个照面间,二人均受小伤,心中各生忌惮。
“献丑了,郑师兄!”李泠强忍着腿上酸痛,望着郑融冷冷一笑。
郑融哼了一声:“你献丑的时候还在后面!”说完神色冷肃如冰,潜运真气,双掌当头罩来。掌力未到,气势已如沉沉雨幕,肆纵而落。
“乱云掌法!”李泠心头一凛,只觉这郑融的乱云掌法与明宸和明机不同,乍看上去气象纷繁多变,内里的锋芒却又深敛不放。当此之际,李泠也只得迎头而上,一招浑沌七抓连绵递出,双掌封、缠、绷、撕之间,丝丝劲气缠绕回旋。
两人的掌势劈面迎在一处,猛听郑融一声闷哼,身子踉跄退开。
台下霎时一静。
众看客花了大价钱赶来东极紫苑,自然多是行家里手,此时见李泠这四星中公认的最弱者,居然以硬碰硬,将郑融击退,不由均觉震惊。玄门众高道更是均生疑惑:郑融的武功更胜明宸,李泠和明宸对阵时尚且艰难窘迫,此刻竟还能将郑融击退?
李泠竟也微微一愣,显是没有料到自己竟能将郑融撼退。自他身登四象会武以来,还是第一次在以硬碰硬中占了上风,一时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郑融双眸一寒,扬声清啸,腾身而上,掌势夭矫跌宕,更增变幻,飘摇恍惚处如疾风骤雨,激荡狂放处又如大江奔腾,霎时间法坛前满是郑融的身影。
他精研乱云掌法日久,半年前忽有所悟,专从风云二相上入手,取云之变化、风之尖锐,出手时一沾即走,招式飘忽不定,如云腾雾绕,迷人眼目,只需对手神志稍生惑乱,便以风相疾攻。
身周都是掌影起伏,李泠的心神反倒沉静下来。无极派的武功多是出自天象!当日苦战明宸时的顿悟,此时在他心底愈发清晰起来。李泠掌随心动,一边接招,一边全心体悟对手的变化之道。
在对手怒湍急流般的猛攻之下,李泠以浑沌七抓全力封守,始终稳若磐石。从气势上看,他全然落在下风,但每多斗一刻,对郑融武功循环变化的体悟就更深了一层,掌间的反击便也渐渐凌厉。
郑融倾力狂攻,久而无功,心底更是惊疑不定:这小子怎的如此古怪,似乎他的武功一直在不停地增长?与大战明宸师兄时相比,他的内力似乎有了激增,便是掌上的气象,也比那时大有进境!怪哉怪哉!
猛听得砰砰劲响,二人掌力连交,李泠浑厚的罡气立占上风,震得郑融气血翻涌。这一轮疾攻,郑融已是近强弩之末,忙借势退开了几步。
“郑师兄,小弟又献丑了么?”
李泠冷冷盯着对手。激战至今,二人仍可说是平分秋色,李泠口中讥讽,心思仍在急转不止,郑融这小子到底年长功深,阅历丰厚,自己若不能趁早将之击垮,难保他不会琢磨出什么邪法偏门来。
“好,那我便成全你!”郑融脸色肃然,眼神更变得冷冽如刀,蓦地双臂齐振,大袖间立时传出几道锵锵锐响。
白影疾闪,郑融已化掌为拳,一拳轰了过来。李泠挺立不动,掌力疾吐,横封对手拳势。拳掌交接,李泠蓦地闷哼一声,只觉手掌如中铁石,急痛入骨,忙向旁退开。
“好卑鄙,竟使暗器?”李泠怒喝声中,定睛看时,见郑融双手五指处各自套着一个奇异圆环,圆环颜色怪异,左环青若深潭,右环红艳如火。
“你这小子是装糊涂么,”郑融冷笑道,“四星之战,本就可各展所长,除了毒功不得施展,旁的兵刃拳脚暗器,都是来者不拒。”
李泠还未答话,台下一些年轻的看客和玄门弟子均觉不平,纷纷叫嚷起来。余观吾更是大声喊道:“乾清真人,弟子抗议,郑融用暗器偷袭,不合规矩、投机取巧、人面兽心、丧尽天良……”
辛乾清蹙眉喝道:“四星之战,战无定法,你休得胡言乱语!”
郑融却呵呵一笑:“李泠师弟,虽说四星之战,战无定法,不过愚兄决不占你便宜。你去选个兵刃,再来上台比过。”
这小子当真奸狡,明知老子兵刃上造诣平平,却在这里故作大义!李泠心底大骂,真气数转之下,掌上的痛楚略减,索性昂头大笑:“师兄大人大量,小弟感激涕零啊,不过,小弟宁愿空手献丑到底!”
郑融脸色不变,淡然笑道:“师弟如此大度,愚兄也只得奉陪到底了,出手吧!”
李泠冷哼一声,蓦地探掌按出,掌势半明半暗,起伏不定,正是逆龙掌法中的那招“扶摇直上”。
郑融笑容不减分毫,眼见掌到,蓦地翻掌拍出,掌力疾吐而出。李泠就势反撩他的手腕,才跟他手腕激撞,便觉一股大力传来,震得臂膀酸麻。他一凛之下,郑融的掌力已批亢捣虚,顺势撞来。李泠只得掌随身转,全力消解对手的掌势。
不知怎的,郑融的掌劲竟大得惊人,李泠连施封、缠二诀,仍是阻不住他势如破竹的劲气。猛听砰然一响,李泠的肩头已被他掌力扫中,踉跄退开。
这小子套上了一对古怪圆环,竟还功力大进?李泠肩头剧痛,心底更是震惊,横掌当胸蓄势,却不敢进击。
“小师弟,郑融掌上套的是坎离灵环!”宁观一大叫起来,“这是无极派至宝,能激发内劲,辟邪克敌,小师弟万万留意了!”
鲁观尘奇道:“这坎离……灵环,是做什么用的?”
宁观一朗声道:“咱玄门中人修炼的都是水火双元的龙虎真气。龙从火里出,又称离火,虎向水边生,号为坎水。这坎离灵环,右环为离火环,左环为坎水环,修炼时置于腋下,可激发人身内的心火肾水之气,使其修为大进。若是用于对阵时,使双环反扣于掌心,则能使龙虎真气加速运转,功力几乎暴增一倍!”
他这番话说得声音奇大,看似是给鲁观尘解说,实则是说给台上的李泠。法坛下的群豪也纷纷唏嘘惊叹,原来是传说中的坎离灵环,万料不到竟在四星之战中现身,且两招间击退了对手,端地功效非凡,引人艳慕。怪不得白马郑融年纪轻轻,在修为上已有独到之处。
功力暴增一倍!李泠心内一寒,君先生曾说,乾坤堂将大笔钱财押在了郑融身上,更施出了多种奇招,想不到竟拿出这等神器!
他心内震惊,脸上却不以为然,呵呵冷笑:“原来如此!郑师兄,你的家底当真丰厚啊,连手根处都套了宝贝,不知你大腿上还藏着什么家什没有?”
郑融脸色一红,森然道:“自然没有,你胡说什么?”
台下余观吾哈哈大笑:“原来郑师兄没有啦!”
众看客中有十余个锦衣玉食的好武青年,闻言齐声哄笑。几个白发苍苍的玄门长老则嗔怪余观吾发言轻浮,齐向他怒目而视。余观吾则为了相助李泠,全心扰乱郑融的心神,不管不顾地起哄大笑。
“果然是钱能通神啊,小弟大开眼界!”李泠冷笑道,“郑师兄还有何家底,趁早一起拿出来,小弟一发都接了,免得麻烦!”飘身闪去,出掌拍向郑融脑顶。
郑融冷笑声中,以摘星手撩向他脉门,硬接硬撞,手法霸道。李泠的掌力含而不发,一沾即收,运起鹤高飞的身法,向旁让去。此时强弱易位,李泠不得不以虚招惑敌,心内全力琢磨克敌之法。
“比轻功么?”郑融冷哼一声,锁心步法展开,如影随形般欺来,掌势连绵递出。同是一路摘星手,他此时施出,竟是势若天河激浪,鼓荡汹涌,气魄大得惊人。
李泠忙错步退开,掌下连施巧力,以浑沌七抓全力守御对手密如疾电的猛攻,暗中将大璇玑术蓄势待发,苦寻借力发人之机。
顷刻间二人已疾拼了数招,法坛下的众看客中彩声四起,这些人肯花大价钱来此观武,多数都是行家里手,见了这一轮疾攻与稳守,不由高声喝彩。
这小子体质奇异,阅历到底不足,竟没看破本公子的强攻是虚招!郑融眼芒闪烁,掌上蓄力,做足全心硬冲硬打的架势。他攻势虽紧,但掌力沉实阴柔,让李泠的大璇玑术难以借到一丝劲道。
数招间,李泠已被挤入了法坛一角。他身入绝境,蓦地愤声大喝,全力挥出一招“日凿七窍”。
陡闻郑融一声冷笑,锁心步倏忽疾转。李泠猛觉身前一空,眼前狂风骤雨般的摘星手攻势蓦然不见,他全力以赴的掌劲全打在了空处,难受得几乎吐血。便在此时,肩头剧痛,郑融的左掌忽地斜刺里探出,重重拍在他的肩头。
一股巨力袭来,李泠忙就势一扭,间不容发之际,从法坛一角脱身闪出。亏得他见机得早,应变奇速,不然肩胛骨定会被对手击碎。
“乱云掌法本就是以柔克刚之道,你没想到吧?”郑融望着狼狈飞退的对手,傲然冷笑,又开始教训起自己的对手来。
“郑公子,”远处的武当山毕真人忽地叹道,“坎离灵环神妙无端,但凡事有利则有弊,小心你的真力亏损过剧。”叹息的声音不大,却极清晰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郑融脸色一变,随即微笑道:“多谢真人,用不了多久的,放心吧。”双手上的灵环如有灵性般地跳跃了几下,分别耀出青红两道异彩。
李泠的双眼却亮了起来:凡事都有循环之道,郑融的坎离灵环也不能突破这些最基本的规矩。灵环并不能使郑融的功力增倍,只不过是让他的真气加速流转罢了,老子只要撑下去,郑融很快就会变成强弩之末!
郑融脸上神色居然一派清闲,悠然踏出一步,犹如闲庭信步,决无一丝杀伐躁气。但白影如电,已瞬间逼至李泠身前,掌势飘忽而至,一股沉厚柔韧的劲道随着舒张翻腾的掌势当头罩下来。
天河暗劲!李泠心下震惊,激战至今,郑融才将这门绝学施展出来,乱云掌法夹以天河暗劲施出,势道端地沉厚惊人,最可怕的还是他这力道,起伏弯转,诡异飘忽,仿佛水流般无孔不入。
郑融的武功果然又胜过明宸颇许,他的天河暗劲虽然也仅算粗通,却已不似明宸那样,每次施展后都须调息片刻,而且那弯转的劲道更大,明明看那掌势似是直击,但劲力却陡然下弯,曲直难测,更多了几分变化。
这小子已施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李泠心内又喜又忧,只要再撑片刻,这小子必会功力耗尽,可老子能撑得下来么?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郑融绝学尽展,攻势却慢了下来。他先前的疾攻本是诱敌之计,此时的掌势却犹如江南春雨,忽断忽续,似断实连。慢下来的攻势才更加可怕,融入了天河暗劲后的掌力飘拂缭绕,一层层一圈圈地罩了下来。
李泠这时心内猛地闪过龙轩公的话——用你的神意笼住对方,但他激战明宸时恰好天上沉雷滚滚,强烈的天象激发了他的元明心镜与之相应,而此时云淡气和,日色清朗,依他的修为,若无外力相助,神气始终无法与天象交接。
他左冲右突,拼力腾挪,却仍觉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巨网。看这郑融的出掌,似乎不是在比武过招,而是在织一张看不见的网,他织得漫不经心,却沉实细密,道道真气四散弥漫,只要李泠撞上他的网,便会深深地陷进去。
四面楚歌之际,忽听得一道苍老的叹息传来:“李泠,你身入四星,已是奇迹,便败了也无妨……不必再苦撑了!”
说话的竟是逸龙子,他的语声平平淡淡,不带一丝喜怒之感。
话音未落,郑融的气网已寻到了李泠的破绽,一股水流般的气劲倏忽透入,直射入李泠的肩头。李泠的左肩本有旧伤,给他内劲打入,霎时伤处一震,郑融的双掌已灵蛇般兜了过来,顺势分筋错骨,“咔”的一声,李泠的肩膀关节已被他卸下。
钻心的剧痛传来,李泠应声滚倒在地,左边半个身子都痛得麻木无觉。
郑融则颇有风度地收掌而笑:“李泠师弟,适才逸龙子师伯出言指点,想必你分神了,抱歉之至!”
他笑得踌躇满志,虽然这一连串举重若轻的气网攻势也耗去了他的大部分内力,但终究卸下了对手的肩骨。他精研分筋错骨手多年,最喜在激战中使得对手骨卸臂垂,此时看到李泠的狼狈之状,心头狂喜,脸上却故意堆出一副失手后的歉疚苦笑。
李泠右掌撑地,奋力站起。
“师父放心,”李泠没有望向玉栏杆下的逸龙子等人,而是昂首向天,一字字道,“我不会败,除非他将我打垮!”
郑融被他冰冷的语声激得心头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好气魄,不过,是否先让愚兄将你的肩骨接好?”
“用不着!”李泠额头上已凝满汗珠,颤抖着伸出右掌,摸索到自己受伤的肩骨,当日跟大师兄苦习的医术这时有了效验,一压一抻,干净利落地将卸了环的肩骨接好。
“来吧,看谁先倒下!”少年扬起了脸,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锋锐如剑。
郑融咬牙笑道:“如此,便得罪了!”双掌齐发,掌力如大江奔腾,倏忽涌到。李泠身形左右飘游,左肩处仍传来阵阵撕痛,只得勉力以右掌御敌,形势更是窘迫。
循环之道!他心底忽地跃出这四个字来,跟着心念电闪,每个人的掌势,何尝不是一种循环?郑融的循环之道又是什么?
山穷水尽之际,这般心神内敛、全力苦思至极限,脑中骤然一片空明,一面明澈广大的镜子倏忽展现心内。他的元明心镜曾在雷阵内受了激发,愈发广大清澈,不想此时竟自然显现。心光大亮之下,他忽然发现,身周飘忽难测的气网在心镜内竟变得有迹可循了。
李泠心头微喜,原来苦斗至穷途末路,竟激发了罡气与元明心镜的融合,撑到极限后,终于对郑融的循环之道摸到了一些痕迹。
其疾如风,其乱如云,郑融的掌势,说来也不过是天象的万千变化之一。
呼呼劲响,郑融的双掌已连环击到。但在清清朗朗的心镜照耀下,这两掌的来势却一曲一直,清晰无比。李泠不及细思,身形一侧,在间不容发之际,自对手的掌势间闪出。
老子撑下来了!李泠忽地生出一种顿悟后的轻松与畅快,曲和直,这就是郑融的循环之道。让人眼花缭乱的乱云掌法只是虚招,万千变化后,最终只有曲直两种变化。这道理就如同花样繁复的灯罩揭开后,里面的蜡烛都是千篇一律、简之又简。
一念及此,他苍白的脸上竟现出了一丝笑意。
这小子发了疯,这时候还敢笑?郑融惊怒:“好吧,本公子便让你笑得更痛快些!”双掌鼓荡而出,左掌轻轻柔柔,如落红舞絮;右掌猛若巨石投江,怒澜四纵。两掌始终在变幻不定,恰似雨乱风横,荡起森森水幕。
李泠目光如炬,紧盯着郑融的双掌,心镜舒张之下,眼前一片空明,郑融那繁复难测的掌势已化为一曲一直的清晰线条。
“小师弟,快躲啊!”“快躲!快!”
法坛下响起宁观一等人声嘶力竭的喊声。李泠却似呆了般一动不动,全力观照心镜内愈发清晰的曲直线条。
就在郑融的左掌易虚为实,插向他心窝的一瞬,李泠的身子微微一错。“哧”的一声,郑融的掌缘重重斩在了他的左肩,与此同时,李泠的右掌则全力轰出一拳。
这是罡气深融后劲气十足的一拳,郑融正自志得意满,万料不到对手会挥出如此雄烈峭拔的一拳,给这一拳端端正正地击中左肋,惨呼声中,身子倒飞而出,直撞在了法坛的栏杆上。
玉石栏杆轰然折断,郑融的身子则软软垂在栏杆处,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他全身哆嗦着,再难起身。
与此同时,李泠连退了七八步,却终于站稳。郑融铁掌及肩的一瞬,他已拼力沉肩,化去对手的大半掌力。
坛下群豪愣了一愣,跟着才响起一片喝彩和掌声。
监战的辛乾清忙奔上坛来,看了看郑融的伤势,叹了口气,昂头喝道:“四星之战第一战,李泠胜!伏龙派李泠,跻身双玄!”
震雷般的彩声中,李泠平静地转过身,一缕残阳打在他脸上,映出红彤彤的颜色。他大踏步走下了法坛,心静如水,甚至没有再向挣扎不起的郑融望上一眼。
伏龙派众徒早奔了上来,将李泠拥在当中。余观吾兴冲冲道:“小师弟,你这时候已经是‘双玄’啦,三清四御在上,真是天道酬勤,天道酬勤,想不到本仙才这辈子竟能亲手调教出一名会武双玄来……本仙才不愧是玄门第一仙才,我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欢喜得语无伦次,但说来说去,似乎都是在夸赞自己。
宁观一也喜道:“小师弟啊,过不多日,你便当入东极天院啦,这可是咱游心观破天荒的大喜事!啊,让大师兄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众师兄们乱糟糟的庆贺声中,李泠被大师兄揉捏着伤处,心却变得沉静如水,远没有了当初苦胜元恭和明宸等人时的狂喜和躁动,在拼了命,流了血后,曾经遥不可及的大胜终于降临,此刻的他反倒觉得如此平常。
玉栏杆下,紫箓派掌门仪元道长忽向逸龙子一笑:“道兄,这时候我有些信那令狐掌门的话了,你这小徒,实在有些妖气!”
逸龙子冷哼一声:“他那日能胜过明宸,今日再胜郑融,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仪元道长嘿嘿一笑,“莫要忘了,郑融身怀坎离灵环,自家功力暴增数成……嘿嘿,我看逸龙师兄也瞧出他的妖气来了,不然为何适才出言让他认输退出?”
逸龙子老脸一僵,缓缓道:“放心,他若不行正道,我游心观决计不能容他。”
一通法鼓响后,明机和尘清已在法坛上相对而立。与李泠对阵郑融不同,这两人都是笑吟吟的,全无剑拔弩张之势,目光中更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明机,我自知便是拼了命,也决计打不过你。”尘清歪着头道,“所以嘛,我便想只攻你三招,你若全接下来了,我便认输。”
“三招,那未免太少了。”明机摇摇头,道,“既来此地,不妨打个痛快。”
尘清仰头大笑:“说得也是。本来就打不过你,小家子气地试探三招,不如痛痛快快地大战三十回合,看招吧!”大笑声中,醉龙爪飘然施出。这一爪起势平平无奇,劲道却含蓄疏旷,若隐若现。
明机道:“尘清不必客气,你这醉龙爪最能以乱纳势,我倒颇想跟你学学。”谈笑间,左掌随意而出,掌势犹似细柳迎风,起伏难测。这气韵缥缈的一掌看似随意,但掌飘臂荡间,竟让尘清骨韵瘦远的一抓难以发出。
“过瘾过瘾!”尘清大叫声中,身子前倾,忽然跌倒在地,双掌一先一后,斜斜抓向明机的肋下。
明机叫了声“好家伙”,只觉这两抓意象高远,只得飘身后退,左腿虚点,瞬间踢出五脚,腿势如梅花五点,错落而至,霎时将对手连绵不绝的疾抓消尽。
远观的群豪看得心神激荡,忍不住齐声喝彩。
一时间两大玄门少年天才各展绝学,斗在一处。明机举手投足间格韵清远,有时看似形神疏散的随手挥洒,也颇多化腐朽为神奇之效。尘清的招法则雄奇跌宕,常有异想天开的怪招,几次遇险,都被他以超乎寻常的奇招脱险。
众人看得兴致正浓时,忽见一个长须老道跌跌撞撞地奔到玉栏杆前,一头栽倒在地,口吐鲜血。
“清毓,你怎么了?”铁乾震认出了自己的弟子,大吃一惊,疾步上前将他扶起。
“启禀师尊,”那长须道人清毓子大口喘息,先向师尊叉手,又向傅乾阳道,“启禀掌教真人……藏经阁遭劫,本门至宝……五岳真形图,被人劫走了!”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是谁干的?”
傅乾阳一步抢上,声音竟也微微发抖。“五岳真形图”为自在玄门的无上独门秘宝,万料不到,在这四星之战的紧要关头,竟会被人劫走。
“弟子无能……未曾看清,身边几个师兄弟被他打伤了,藏经阁的长老大多不在,只有天苍、天翼二长老,也皆被他打伤。弟子只依稀瞧见那是个穿青衣的干瘦老者,他倒说……他姓龙……”
“是龙轩公!”铁乾震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中计了!傅乾阳登觉胸内一空,原以为龙轩公会近日赶赴东极紫苑,全力与风长老决战,但全没料到,这大魔头竟会觊觎五岳真形图!这本是修炼玄门龙虎真气的秘谱,虽说效验神奇,但到底与逍遥魔宗的五行元真没甚干系,他到底要做什么?
“天苍、天翼二长老伤得厉害么?”傅乾阳尽力压抑自己的声音。
“全是轻伤,天苍长老被他点中软麻穴,天翼长老则被他封住了腿上经脉!”清毓子大口喘息着,“好在天启、天熙长老已闻声而来,追了下去……”
无极派树大根深,门内辈分排布繁杂,目下长老多是凌字辈和天字辈,其中凌字辈眼下也只剩下了尹凌风和齐凌云这鼎鼎大名的风云二老,天字辈的长老比凌字辈低了半辈,共有十三名,多在东极天院隐修,实为当今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可这两大天字辈玄门长老却未受重伤,这只能说其武功远逊对手,才被对手举重若轻地击败。
傅乾阳心内震惊无比,略一沉吟,才缓缓道:“那魔头逃向何处?”
清毓子大张双眼,眸中全是灰暗之色,怔怔道:“不知……弟子没有看清!”
傅乾阳看他神色,已知他在与龙轩公动手时受了极大震慑,只怕须休养多日才能复原,不由叹了口气。
便在这时,又见一个黑脸矮胖的中年道士踉跄奔来,哭叫道:“启禀掌教真人,大事不好了,一个青衫老者闯入天机阁……盗走了那两段魔刀‘天钺斩’,天启长老被他打伤了……”
“天钺斩!”铁乾震惊道,“那两段魔刀,本是假刀,这魔头为何要劫走此刀?”
“不知道,”黑脸道士哭丧着脸道,“这魔头一路向山下驰去,弟子一路狂赶,也没追得上他,只天熙长老独自追了下去。”
这么连番一闹,法坛下观战的香客豪绅尽皆动容,几个好事之徒已向玉栏杆下挤来,探听究竟。连坛上的明机和尘清都停下了手,愕然向这边望来。
玉栏杆下的李泠更是心中惴惴:龙先生真的来了,但他不是要跟风长老对决比武么,怎的去藏经阁偷那五岳真形图,又怎会去偷盗那魔刀?谷姐姐不是说过,我送给龙先生的那段铁舌才是真的天钺斩吗?
顷刻间四五个疑问连番腾起,他心底又是疑惑,又是担忧,四下里东张西望,寻思龙轩公和谷星瑶到底去往何处。
傅乾阳已在片刻间凝定下来,缓缓道:“乾清师弟,速传我令,在证石林外设伏的东极天院长老分头守住下山要道,追寻龙轩公的下落,见到这魔头后,万万不可硬拼,以啸声为号,召唤同门追剿此獠。令狐,乾震,你二人也分头去寻。旁人都留下,继续比武!”
最后一句话说得异常果决,沉稳的语声远远传出,后园内的众人都觉心神一振。
尘清和明机忙向玉栏杆下躬身施了礼,各自退开两步,亮了门户,又战在一处。
李泠的心却开始怦怦乱跳:龙先生闹得这般凶,不知妖女姐来了没有?谷姐姐,你在哪里啊?
法坛上激战正酣,尘清虽全落下风,奇招妙式却层出不穷,但李泠已无心再看,四处张望,只盼能看见谷星瑶的身影。
四下里人头攒动,喝彩声此起彼伏,李泠始终不见龙、谷二人的影子,心内急得如同擂鼓一般:龙先生到底去了哪里,莫非是回了那龙王庙?转念又想,无论是五岳真形图,还是那假魔刀,龙轩公既已盗入手中,又何必再躲入龙王庙内,这决非他的行径。
心底倏地闪过那晚对饮时龙轩公深邃如海的眼神和那豪气万丈的话语“其实困住你的,只会是你自己”,他登觉眼前一亮:证石林!龙老既然说了要决战风长老,便不会半途而退。而证石林是玄门禁地,依着龙老的性子,他一定会去一个不让他去的地方,与风长老决战!
想到这里,登时心乱如麻,趁着身周的众师兄都目不转睛地痴望着法坛,便悄悄退了出来,踅到偏殿墙角,独自向证石林溜去。
龙轩公这突如其来的一闹,显然让东极紫苑方寸大乱,坐镇后园的大部分高手都已被调出,李泠这刚下擂台的小道士行走其中,便也无人阻拦。他兜了个圈子,远远地绕到七窍玲珑山后,再向前奔了片刻,便见到了那块刻着“道”字的巨石。
匆匆奔入证石林,便听得潺潺溪声悠然起伏。
“溪水!”李泠心神一动,不知怎的眼前陡然闪过风长老在溪边独坐的情景,忙向小溪奔去。
苍茫的暮色中,只见小溪边上横着两根断树,大瓮粗细的野木似是给利剑削断,断口处极是平整,极古怪地横在水边。李泠望着那冰冷锐利的切口,只觉眼前闪过阵阵杀气:难道他们真的在此厮杀了?
最奇怪的是,这小溪宛转穿过证石林,碧水如带,随势曲折,给山石耸立的证石林带来不少灵气,但此时这两根巨木在溪边一横,霎时将溪水的灵气破去,连带着,整座证石林都显得逊色了许多。
这必是龙轩公的手笔。李泠心中一动,如同一道风水局,证石林在五行中是土内带水,龙轩公以这两根巨木粗暴地横在此处,以水生木,以木克土,将整座证石林的风水破损。
证石林本身便是一座法阵,法阵与本处风水息息相关,龙轩公略施巧计,竟使得法阵的威力大消。
小溪对面忽地传来一声低笑:“好一个渊化术,第一招平平无奇,第二招波澜横生,老道如饮醇酒,不知你这第三招会怎样?”
正是风长老的笑声,声音疏懒,犹如小酌后未及尽兴的叹息。
“你当真要再试下去?”龙轩公的声音冷冷传来。
他们果然都在对岸的深林内,看样子已交手了两招。李泠的心怦怦乱跳,忙趟过了河,猫着腰在杂木乱石间蹑足前行,过不多久,便见前方数丈外,几根阴翳蔽日的巨树遮出了一片空地,龙轩公和尹凌风长老便在树下傲然对望。
一股气势猛地压来,李泠陡然间全身发僵,竟再难前行半步。他一个激灵,知道两人对峙间神气外放,犹如千箭在弦,旁人一近身前,寸步难行,忙悄然退开两步,缩在一棵老树后探头观望,心内却是万分发紧,只盼着这两人轻轻松松地试上两招便即安然无事地分手。
“不过,老道有一事不明。”尹凌风忽地一叹,“圣尊何等身份,为何偏去盗我玄门的五岳真形图?”
“难得你那些徒子徒孙这么快便已报知了此事!”龙轩公哈哈一笑,“龙某决不稀罕此物,只是想借此调走他们,免得过来碍手碍脚。”他自怀中取出了一卷绢纸,信手一挥,纸卷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托举,悠悠然升到了树上两根枝杈交接处,稳稳卡住。
“真不稀罕么?”风长老淡淡一笑,“相传五岳真形图可再造五脏,几有再生之妙。所谓‘真传一句话’,依你修为,此图只须看得两眼,便能入神不忘。但你的渊化术与五岳真形图没多少瓜葛,老道思来想去,想必是为了你苦修的那门‘九遁奇功’吧?”
龙轩公吁了口气:“好眼力。”
“看了之后,效验如何?”
“虽然入眼不忘,但要化为己用,还须静静体悟一番。”龙轩公呵地一笑,“怎么,你老道问得这么仔细,莫非已对我动了杀机?”
“不必多说了,动手吧!”风长老的声音始终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喜怒。
龙轩公却摇了摇头,道:“动手过招,在乎进退平衡之道,但你硬要与龙某比武时一步不退,岂不是自陷死地?”
“你孤身赶来证石林,已是自陷死地,故而,前五招老道只得一步不退,这才公平。”尹凌风仰起头来,望着头顶沉沉的暮色,低笑道,“出手吧,三机九变渊化术,老道已领教了地纹机和天壤机,现下,我要看看你最后的太冲机!”
龙轩公眼中锐芒一灿,沉沉道:“这么说,剩下的三招,你仍要一步不退?”
尹凌风的目光炽热如火,道:“不错!”
“恭敬不如从命。”龙轩公长眉掀动,叹道,“那就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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