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不怕鬼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他还很小吧？王老汉坐在竹躺椅上，想着他小时候的的事，想着想着却想在躺椅上躺下来。躺下后则又按照他的习惯，索性连眼睛也闭起来，但他接着想他心中所想的事

论说竹躺椅是用来乘凉用的，现在秋风已经起来了，该把它收起来了，可是老汉身子骨结实，在院子里不仅可以看到天上的飞鸟，还可以看到树枝上的叶子在风中飘摇，他又爱躺在躺椅上思忖一些过去的事，就迟迟没有收。

  他刚才正在想什么来着？

他家居住的村子是一个大村子，他那时也就是四五岁光景，他的名字小名大名都叫秋生，经常坐在老姑奶奶怀中听故事。

他的老姑奶奶家里很穷，有一个儿子七年前被抓壮丁抓走了，至今没有音讯，不得已只好住到娘家里来。好在娘家人待她很好，特别是秋生的爸爸，那是她的亲侄子，老姑奶奶就天天坐在纺车前纺棉花，兼着为秋生讲故事。

记得有一次老姑奶奶给他讲过一个不怕鬼的故事，这之后，他觉得他的胆子大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蒙着头睡，醒来的时候，也敢睁大眼睛四处看一看了。

可是真正胆子变大，是经历过几场事之后。

譬如有一天晚上，他半夜想起来洒尿，从床上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爸妈睡的里间房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戴着一顶白头巾，从身型上看绝对不是妈妈，他不禁喊道：“谁？”可是没人吱声。他由不住猛然害怕起来，是姑奶奶讲过的墓穴中那个鬼女人来了吗？他赶忙一吱溜就缩到被窝里，还蒙住了头，把想洒的尿也憋了回去。可是第二天天亮后他特意看了看，哪里是什么白衣鬼女人呀？原来是爸妈的里间房门口那挂白布帘子，挂在了旁边的铁丁子上，夜里看起来大约是一个女人的样子。

又停了几天，天下雨了，爸爸从外边回来后把雨衣挂在了对面墙上。他夜里醒来后看见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站着，又是问过后没有人搭腔，他就抓起床边的一根木棍子壮着胆向那个人捅去，只听见“啪”地一声响，一件东西掉到了地上，他从地上拾起来一看，才知道是件雨衣，他自己悄然笑了。

从此以后，他的胆子真正大起来。

记得老姑奶奶知道他的事情后，笑着对他说：“秋生，鬼是人心里边自己吓自己呢，心里有鬼，才会有鬼，大福大贵、勇敢正直的人，永久见不到鬼。就是有鬼，鬼也怕人呀！”他记住了姑奶奶的话

还记得有一件事，也挺有意思，也和闹鬼有关。

一九六零年，正值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那时王秋生正读大二，由于大家吃不饱饭，营养跟不上，学校把早读和晚读都取消了。可是他是个爱学习的学生，仍然坚持着早读晚读。有一位女同学是他们班里的班花，很让男同学们关注，但也很爱读书。两个人作为同班同学，由于晚读常在一起，接触慢慢多起来。

有一天晚上，这位女同学吃过晚饭，径直向教室走去。快走到教室楼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她看到王秋生就在身后不远处，就礼节性地向他笑了笑，并猛然像燕子飞翔一样，舒展开双臂轻捷地向楼上跑去。

他们的教室在二楼，冬季里太阳落山早，教室全然被暮色笼罩住了，视物也已经不那么清楚。当她站在教室门口正想拉亮电灯时，只见教室里有一个高大僵尸一跳一跳向她扑来，那僵尸舌头伸得老长，像吊死鬼一样，帽子很高，几乎顶着房顶，还披头散发，张开着两只手想要抓她，只听她“鬼呀！”一声惊呼，扭头向楼梯口跑去。

可是从后边上楼来的人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女同学又是从楼梯上往下冲，势能很大，就正好冲到王秋生身上，他俩是抱在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怎么了，尤华？”女同学名字叫尤华，王秋生问她。

她还在娇喘，楼上边那个怪物又现形了，只听她又喊：“魔鬼又来了，快救我！快救我！”但是王秋生是不怕的，他纵起身就向怪物冲去，并且拳脚交加，把那个怪物打得不得不跪地求饶：

“不敢了，不敢了，我是田高，王秋生，你不要再打我了。”

王秋生停下手来，原来是同学田高在搞恶作剧，不过他没有怪田高，田高只不过是想引起‘班花’女同学关注罢了，没想到弄得有些过分了。

可是这一过分不要紧，倒让班花向王秋生靠近了。女同学觉得王秋生很勇敢，是她心仪的男生。五年以后，她更相信自己的选择，心如蜜糖似的甜滋滋地成了王秋生的老婆。

却说到了一九六一年，因为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王秋生和田高作为在校大学生一起报名参了军。谁知在西行戍边的军列上，他们俩分了手，王秋生去了新疆，田高去了西藏。他们是在兰州的分手。

分手之前，田高很郑重地问王秋生：“王秋生，你为什么不怕鬼？”

王秋生详详细细地向田高讲述了他所经历过的故事，田高很受启发，若有所思地望着王秋生说：“我们当兵来了，可能就要打仗，会见很多死人，你这样一讲鬼故事，我倒觉得死人也不怎么可怕了。”

后来，在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中，田高很勇敢，肠子受伤后从肚子流出来，他不管不顾朝身上一盘继续战斗，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并把生命留在了边界的一座堆满积雪的高峰上。他是大家格外尊重的战斗英雄。

田高在弥留之际，曾向一位当时也在边境作战的同学说：“有机会见到王秋生，谢谢他给我讲过关于鬼的故事。”

可是岁月弄人，王秋生知道田高牺牲的消息时，却是在很多年以后了。

难能忘呵，相爱却在分别时。

那是王秋生参军之前，他去尤华家里看望尤华。尤华家里住在深山中一座小山上，王秋生费了好大气力，才找到尤华她们家所住的那座村子。

那时已是傍晚时分，尤华是在放暑假第二天就回到家中的。但王秋生见到尤华时，不是在她家中，而是在很多人都在看热闹的大街上。

山村里一向缺少娱乐活动，人们的心情常常很寂寞，巴不得有个什么热闹看一看。那一天尤华村里有一家人正要给儿媳妇跳大神，所以街上围满了人。王秋生赶到那里时跳大神的还没有正式开场。

只见摆出一口杀猪用的大锅，用土坯支架着正在烧开水，人们说要用烧开的水给一个女人洗澡，女人被色情鬼附了身，整天做一些想男人的事，用开水洗澡后就能把色情鬼赶走，女人就改邪归正了。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做法，在平原地带早就看不到了，想不到山村里还有这种陋习。

这时跳大神的正把很大的一只皮鼓，伴着铜锣镲在一起起劲地敲着，震得人们耳朵轰轰响，香案上有一炷香正向上冒着袅袅的青烟，显示着跳大神的秉持着庄重和虔诚。大家看见大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起来，把水倒腾进旁边的大缸里，就可以给女人洗澡了。这时还有人纷纷朝这里跑，并且一路呼喊：“开始了么，开始了么……”

倒腾过的水大约没有那么热了，但大缸口冒出的热气依然很大，肯定还是很烫人的。只见跳大神的头人高举着手中的令旗，口中念着魔咒，命令几个人强行剥去了一个女人的衣服，那女人一边骂着，就被全身裸着扔进了大缸里，女人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一跳一跳用力扒着缸沿想跳出水缸，可是有两个人一齐下手，按着女人的头向下按，女人还要朝上使劲，但毕竞有两个人按着呢，不一会儿女人就被开水烫晕了，头一歪自己沉落到水里边。

这时只听跳大神的头人喊：“快把她捞出来，放到床板上，待水再开的时候换水再烫她第二次……”

女人被放在床板上后，完全闭着眼睛，像是死过去一般，她的家人看她光着身子赶忙给她盖上了衣裳。头人说，再有数分钟，女人就醒过来了。

太可怜了！太无人性了！人已经死过去一次，竟还要再烫第二次？一旦弄不好，将会有生命危险的！

王秋生实在忍耐不住了，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你们这样子做是要死人的，你们该停手了！”

跳大神的几个人不禁吃了一惊，但听出来王秋生是个操外地口音的人，便置之不理，大锅里的水还在烧着，大鼓和铜锣比先前更起劲地敲响起来。

王秋生更愤怒了，他大声吼道：“你们这是在杀人，要以命偿命的，我马上报告公安局！”

跳大神的再次打量王秋生，一米八多的大个子，穿着绿军装，又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而说出话来又真像想动真格的，终于停下了手来。

就在这时，王秋生听到女同学尤华在人群中喊他，她是被嫂嫂硬从家里拉出来一起作伴的，就刚到这里，没想到两个人在这里见面了。

王秋生和尤华走到一起，相谈着，又并着肩回到了尤华的家。

谁知跳大神的却没有死心，在得知王秋生是尤华家里的客人时，想出了一条毒计，决定在晚上装神弄鬼再点上一把大火，吓也要把王秋生吓走，逼着让王秋生离开，他们不能让眼看着就要挣到手的大钱，就这样被王秋生给搅黄了。只要王秋生一走，他们的钱还能挣到手。

那天晚上王秋生和尤华有说不完的话，迟迟未睡，正聊着的时候院子里就突然起火了。王秋生冲出房门，但有几个面目狰狞的鬼怪叫着跳着，挡住了他的去路，王秋生无所畏惧，一连两个扫荡腿就把那几个鬼怪放翻，还有一个鬼怪正在点火，王秋生冲上去，一脚就把那鬼怪踢出去好远，爬在地上哀嚎，王秋生对屋里喊道：“尤华，快喊家里人出来救火，再拿绳子来……”这时有一个个头很大的鬼怪猛然冲了过来，似有打翻王秋生之势，王秋生凌空飞起，仅仅三个回合就把大个头鬼怪一打翻了，王秋生用绳子统统把他们绑了起来，第二天又把他们扭送到了公安局。

尤华的家人被喊出来之后，一齐动手，火势迅速减小并很快被彻底扑灭了。

也就是这天晚上，尤华把对王秋生的爱升了一格，第一次送给了王秋生一个深沉的吻。

也是在这天晚上，尤华的家人知道了王秋生出生在武林之乡，生长于武林世家，作为一个战士，他们祝他建功沙场。

王秋生没有辜负尤华家人和尤华本人的希望，在部队时曾数次荣立军功，到现在为止，尤华还时不时把王秋生的军功章拿出来一遍一遍地看……

暮色彻底复盖了大地，风也更凉了，王老汉开始有了把竹躺椅搬回房间里的想法。房间里不知是谁己经拉亮了灯，电视正在演播，屏幕一闪一闪的，从窗外向室内看，就像节日的花絮一样。王老汉用潜意识在嘴里嘟囔着：“花絮，花絮，真是花絮，生命是花絮，回忆也是花絮……”

这时小孙子从学校回来了，孙子对王老汉说：“爷爷爷爷，今天老师又给我们讲，又打掉了两个大老虎，一个是什么省的省长，一个是什么部的部长，他们贪污了好多好多钱呢……”

王老汉突然想：“我应当把我刚才回忆的花絮对孙子讲一讲，但今天不行了，再另找一个时间吧……”

他抬起头又看见去接孙子回来的儿子，大声说：“把竹躺椅给我搬到屋子里去吧。”实际上他身体好着呢，勿须儿子去搬，但他有时总爱装出老子的样子，以传承父严子孝的家风。

星斗满天，黑夜降临了。王老汉望着孙子，祈愿今后永不要再有什么鬼，特别是那些长着青面獠牙会祸害人的恶鬼；可是如果真的还有鬼，也不用怕，人们会进行战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