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记

6月11日：事与物，与人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节点，你就会想起来，紧随，便是越发的想念，亦或，越发的想去淡忘。

    对于樱桃成熟时，我想起木子在有一年给我寄来来自陕西某座城市的樱桃。也想起有一年夏天，我只身一人从泰山连夜火车去到青岛，那天清晨，站在沂水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看着路旁摆满各色物品的小摊，还有那三轮车上堆放着满满当当的新鲜樱桃。圆润小巧的樱桃，如豆蔻少女般可人，青涩的酸里带着点淡淡的甜。站在信号山公园上俯瞰青岛这座海滨城市时，我带着山下沂水路旁买的一袋樱桃，在吃着。

6月13日：关于荔枝，要我目测很快就能分辨出桂味与妃子笑，是不可以的。但荔枝对于我而言，有故事。记得1999年，玲姐当时在广州从化上班，从化是盛产荔枝的。我从佛山过去，那时没有地铁，只能乘坐市际班车去省城，又得换乘去从化，辗转得很。那时番禺、增城与从化还未归入广州辖区。我从南海市桂城街道，对，那时的南海市不归佛山管辖，是南海市，县级市。关于佛山南海区，演变至今只成了一个区，有故事，百度可略查，以前的南海郡可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我在1999年就那样辗转到从化，与玲姐去到她客户家的果园，爬上一棵棵坠满一串串粉嫩粉嫩的荔枝的荔枝树，非常开心地摘起荔枝来。一串、两串、三串，好多好多串，我不记得具体的斤数，只记得当时是拿着蛇皮袋去装回来给同事好友们吃，是三四十斤，还是五六十斤，我早忘了。那年我才十七八，有的是精力与体力，那时吃多少颗荔枝，也是不怕上火的。

6月15日：辛辛是我原来单位的客户，客户与销售之间总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所以客户与销售是很难成为真正朋友的。所以迄今为止，已离开原单位快九个月了，我与辛辛也已解除客户与销售的这层关系九个月了，我们仍在联系，和人介绍时还是以“她是我以前原单位的客户”而非“她是我朋友”。这个时代，而今这个年纪，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朋友”的界定，是如此小心翼翼。2018年的夏天，在广西的辛辛给我寄来满满一整箱的荔枝，那年可以解释这个客户很看好我的工作能力，很肯定我的工作态度，很喜欢我这类销售把客户当成朋友般推心置腹，懂得为客户换位思考，那年的荔枝带着我臆想的诸多理由，来到我的身边。今年又是荔枝丰收，辛辛问，你吃吗，我给你寄。辛辛已不再是我的客户，我也已不再是辛辛的销售客服，我们之间传递的荔枝，不再可能裹挟那种种外因，那便是一种付出，一种分享了！于是乎，今夏的荔枝格外新鲜，今夏荔枝格外香甜。

6月16日：前些天，看到卫姐在朋友圈发布的图文，颗粒饱满的荔枝让人看了不免口齿生津，卫姐文字里写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卫姐是名副其实的岭南人，而我却是外来户，我是闽人，在闽之东。我的家乡，没有荔枝，有杨梅、枇杷、苦柑、柚子、柿子、桃子、李子、葡萄。就是没有荔枝，但闽南有龙眼（就是桂圆）。往时想吃荔枝怎么办，又非大户人家可似帝王家那般“一骑绝尘妃子笑”，普普通通人家想闻下荔枝味，那就是买荔枝干了。老家闽地，兴吃荔枝干与桂圆干一起炖成的甜补品，里头会加上红枣啦、鸡蛋啦！记忆中，我跟着大人吃过那么几次，应该都是蹭吃的，直到现在我才意会，这种甜汤对于成年女性，应有滋阴补血的作用。大人怎会特意做给小孩子吃呢！

7月30日：过来佛山二十二年，前十年我基本是没有接触黄皮这种南方特有的水果，后来到了“原色生活”上班，与我拍档的同事coco，她是喜欢吃黄皮的，且她家菜地当年有一棵黄皮树，每年黄皮收成的时候，coco总会提一些回到店里与我分享，一来二去，又要剥皮又要吐籽还满口酸爽的黄皮，我一开始是只吃一两颗的，后来吃六七颗，最后也能吃十几二十颗了，从费劲剥皮到直接咬着皮把里边的果肉挤出然后快速地把籽又吐出的功夫，就是那几年练成的。后来，coco家的菜地铲平拿来盖房子了，我们就开始在外头买黄皮来吃。可外边买的总没有自己亲自从树上摘下来的好吃，那不一定就是说黄皮不新鲜，而是那个亲自，就延续了一棵果树的成长以及开花结果的过程的情感连接。黄皮的好处多多，夏天多吃几颗也是有益无害，不信，你且查下百度解释，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我已在2019年10月份离开了原色，“原色”单位的简称，我们的客户都喜欢这么唤它。和coco也不再是同事关系了，而coco也在今年的3月份从原色离开。近年来，慢慢地，大经济呈滑坡趋势一般，老店老地段越来越难做，而今年这场大疫是最终导致了我们彻底离开呆了十几年的工作岗位，在那里，何止有黄皮这一项的回忆呢！前段时间，骑车从桂城去到平洲半月岛奇龙大桥那边找coco两次，两次她都给我买黄皮，她买的黄皮都很好吃，颗粒大而饱满，非常新鲜，果肉酸中带甜，入口咀嚼吞腹之后，唇齿之间还留有甘甜，解了暑气解了干渴，更短暂消解了烦躁疲惫的心情。

8月7日：如果有人问我你最讨厌的水果是什么？我会直接了断说是榴莲。说是最讨厌，显然有点浮夸了，但确实我是不吃榴莲的，是到了一口都不想吃的程度。记得最早接触榴莲这种水果，是在1998年的广州花地湾，那时我的前男友赵同志在那边住，有天夜里我和他一起走在街上，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简直可以说是恶臭，被告知是榴莲，还是好多人都很爱吃的榴莲，我头昏脑涨，想蹲地呕吐，实在难以理解这世上居然有人会喜欢吃这么臭的水果，而且它的样子是长得那么的奇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个从农村走出来从小山城走出来的十几岁小姑娘，大概的见识也就这样了，现在人们都流行怎么说来着，对，就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二十多年后的现在，我成了一个不喜欢吃榴莲又会经常买榴莲的人，我成了一个从闻到榴莲味会作呕到可以勉强嗅到而面不改色的人。因为爱人的妈妈爱吃，再后来，自己的妈妈也爱吃，为了妈妈们，我克服自己内心的抵触，这算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以此鼓励自己的用心也好。近年来有一次独自去到寿司店吃饭，坐的是流水线吧台，取下一份寿司以为是自己最爱吃的芝士口味，谁知等到入口才猛然惊觉是榴莲，真不瞒各位，当时都有种吃屎的感觉似的，但好在秉承浪费是可耻的思想作风，硬生生把它给吞了下去，又硬生生吞下另外一块。老人多是自己不舍得买榴莲吃的，那么给老人买榴莲吃就成了一份爱的媒介，两个母亲在我给她们买榴莲吃的时候都会说，这么贵下次就不要买了，但一边又美滋滋地十分满足地吃着，那个时候，好像再“臭”的榴莲，我的嗅觉也能接受了似的。

8月9日：老家福建闽东地区也有出产杨梅的，不过杨梅的颗粒没有外地的大，鲜红的居多，深红的少些。喜欢吃杨梅的人，是知道最甜的莫过深红的杨梅。我成长的那个村子，记得父亲是没有种杨梅的，关于最早的杨梅记忆，还是十四岁左右。那年，母亲在医院做子宫肌瘤切除术，我跟着父亲姐姐去做陪护，不知道是哪家亲戚给我们买的杨梅，还是姐夫给我买的，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一天吃了好多好多的杨梅，一个人起码有吃了三斤左右，还吞了好多杨梅核进去，那是因为大人有说杨梅吃太多始终不大好，但吞点杨梅核进去，多少可以平衡点。吃太多是怎么个不好法，是不是像荔枝一样吃了上火，好像也不是这样。总知那天吃了那么多杨梅也不自知自己的承受力，直到晚饭时候感觉牙酸软，才知是吃过量了。那时嘴馋，正发育的年纪，吃什么都香，吃的量也多。物质条件不算十分丰盈是一个重点，正是“好吃”时候也是一个重点。

我没有亲自上果树采摘杨梅的经历，虽然本地有出产，一个舅妈的果园有种杨梅，从前也是不曾有机会亲自采摘，后来每回回到家乡都不是杨梅成熟收获的季节，也就错过了这种亲自的体验。杨梅成熟时约莫是在端午前后，家乡这座山城在桐江溪上塞龙舟时，也是可以吃到最多杨梅的时候了。记得高铁动车还未在沿海一带通达前的那些年里，我们要去外地，除了跑去温州机场坐飞机出去，也就是靠长途卧铺汽车这唯一的长途交通工具了，往南的国道公路，一开始都是穿山越岭爬坡下坡，蜿蜒崎岖得很，直到过了宁德地区，过了福州省会，路况才渐渐平缓，这时已经都是平原多了。什么是长途卧铺，城市里的小年轻不一定知道了，而今在一些高铁动车还未开通的偏僻地域，应该还有些许长途卧铺在运营，那么那些出门的年轻人就还能感受长途卧铺的滋味。卧铺车的体积就是比大巴车还大些还高些，车厢两侧安装狭窄闭塞的上下床铺，中间过道只供一人穿行，车厢下用来装载旅客行李与货物。很多年里，我们出门都是乘坐这种交通工具。远嫁后，母亲和姐姐给我寄各种吃的东西时，都是托这种长途卧铺汽运。它的运输费是按件数来收的，不是按重量。有年是舅妈果园的几棵杨梅丰产，多到舅妈自己也懒得去采摘的地步，母亲打电话来说要给我摘杨梅寄过来，水果本来就是难运输的，杨梅更是困难，无法保证收到货时还有多少是不烂的，那个时候，母亲也没有用泡沫箱加冰袋打包的，只用了日常装水果的那种塑料筐来装，等到我在广东佛山收到货，密密麻麻铺满阳台，认真把压扁压烂的那些挑拣出来，又捡出来一些送给朋友，留些自己吃，留些泡酒。那个时候，按件数计算运费使得母亲和姐姐寄东西都很大手笔，而我每每收到也能大肆挥霍的分享。那段岁月里，一起分享过杨梅的我们，可还在如今联系着，而我在当年分享给了谁，记不得了。

后来，高铁动车通达，长途卧铺汽运渐渐退下舞台，我也就没有再吃过这样辗转寄过去的杨梅了。有年我回到老家，去姐姐家住，那个时候姐姐和姐夫还在经营着一家小面馆，就是普普通通面积很小又有本土风味的夫妻面馆。时间是在2010年左右，姐夫也知道我喜欢吃杨梅，我住在他们家的那几天里，姐夫都会在早上我还没起床前，就已经把杨梅洗好放在冰箱冰起来，等着我去拿来吃。这个片段，我在写《我的姐夫》时，就提到过，杨梅裹挟着的亲情，亲情裹挟着的杨梅，味道不一般的酸甜，记忆不一般的深刻，以致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在佛山的街边买杨梅吃，那里能买到的杨梅不是当天采摘现卖的，那里街上的杨梅不是有故事的杨梅，那里街上的杨梅没有家乡亲情的味道。

寒假带着孩子回到家乡，那离端午已过去半年了。偶尔暑假与孩子回到家乡，那距离端午也已经过去两个来月。我与家乡杨梅的时令总是完美地擦肩而过。记得有一年也是夏天回来，那几年玲姐没出远门工作，我去到她家，玲姐从冰箱的冷冻处给我拿出新鲜冰冻的杨梅，在夏日的午后，杨梅解冻得快，露出它深红含蓄的模样，一口下去，凉里透着酸甜，好吃极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个方式储存起来的杨梅，那是玲姐给予我的美好记忆，关于杨梅的。

8月10日：由于家乡本地出产的杨梅颗粒不大，鲜红的居多，很多人家就有拿来泡制杨梅酒的习惯，例如年轻时会喝很多酒现在已经六旬的父母亲，她们就会喝点餐食小酒，那小酒大多就是杨梅泡制的了。一大罐一大罐玻璃罐泡出来的杨梅酒，酒喝完了，杨梅还颗粒饱满的躺在玻璃罐中，姐姐有一年就跟我说要快递自己煮好的杨梅干给我吃，当时我非常惊讶，原来泡制之后剩下的杨梅，还可以拿来煮杨梅干。当我在广东佛山收到姐姐亲自寄过去的杨梅干，放入口中品尝时，甜度适中，酒味基本剔除，咀嚼时满口大满足的果肉，干湿度均衡，当你尝过第一颗就会忍不住接二连三吃下去，就像嗑瓜子，根本停不下来。要把泡制过的杨梅煮成杨梅干，是一个熬时间熬精力熬体力的活，我从姐姐只言片语的描述中，还有她从微信给我发过来的小视频中，窥得一二真容。开始步骤就是把杨梅放进日常炒菜的大锅里边煮出杨梅体内剩余的酒水，这一步很费时间，把杨梅熬干了之后，才把糖加下去继续熬煮，是否有翻炒，我不记得姐姐怎么说，好像是有说过需要翻炒的。我坐在书桌前，一颗一颗吃着姐姐亲自熬制的杨梅干，那杨梅干也裹挟着爱与浓浓的血缘。这些年，母亲她们每年都有泡制杨梅酒，姐姐也接连做了三年给我寄过去，今年有次我跟姐姐说别给我做杨梅干寄过去了，因为做的人会辛苦劳累，而吃的人因为前期吃了过量，已经不再特别喜爱，既然不是特别喜爱了，为何要随意辜负别人的辛苦，即使那个人是你姐姐，你也不该随意忽视她人的付出。

现在每年到了杨梅季节，我已经会在佛山买两三次品尝，虽然一样也没有家乡的味道，但有得尝到总好过望梅止渴，不是么！

8月17日：今夏又再次回到家乡，已是立秋时分，我的家乡是福建福鼎，白茶的故乡，地理位置位于福建省的东北部，东南濒东海，东北接浙江省苍南县，西北邻浙江省泰顺县，西接柘荣县，南连霞浦县。霞浦滩涂是全国摄影人以及摄影爱好者都喜欢去与想去的地方，就离我家乡福鼎不远。这样地理位置的福鼎，今年的立秋时分也是一样如火如荼似盛夏，是的，今年立秋在盛夏。时值农历六月二十八日，我以十二天前回到故乡，好友丹姐就给我买了满满一大袋桃子和李子，当时我竟不知这个季节是家乡收成桃子和李子还有葡萄的季节。对于又要剥皮又要去籽的水果，我一向有点懒，也有点本能的抗拒，所以葡萄若和无籽提子比起来，我还是喜欢吃提子的。本土的桃子和李子，入口嚼时，唇齿漫流过果肉汁水，那种清甜与酸甜之间，又仿佛有淡淡的泥土清香溢流而出，这可能就是人们在品尝第一口会禁不住脱口而出“嗯！很有桃子味！”与“嗯！好吃！很有李子味！”的感觉吧！大抵，我们最想要品尝到的，就是这种桃子很有桃子味李子很有李子味的本然味道。九天前，是观音诞，家乡山城山头多寺庙，丹姐问我要不要一同去吃斋饭，我说好的，于是一车人于午间去到金竺寺，参拜，焚香，听着唱诵声，那个瞬间，内心一片安详，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午后回到丹姐家喝茶，丹姐说我们去摘桃子吧！我说好的。于是又一车人去到前岐镇外头，由当地果农领着去她家果园摘桃子。满山青翠，山雨欲来，在山尖远处，滚滚黑云如千军万马朝头顶上空冲刺而来，果农家的桃子树上也没剩下多少桃子了，这已是桃子收成的末尾，但我们还是能在那短短的二十来分钟之间，尽情体味着在果树之间寻找桃子亲自采摘的乐趣，还随身带了把小刀，马上就在树下亲自削皮亲自吃的乐趣。当桃子不再是纯粹的桃子，夹杂着友谊，夹杂着土地的清香，当桃子也成为有故事的桃子，那味道，是真正的好吃，且回味无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