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来了，又走了，就像初始，我那样，突然闯入你的世界，而此刻，我便决定，要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为你这段感情，写首挽歌吧！当作碑文也好。

夏静不是用肉体的眼睛去看，而是透过心灵的窗户，去看丰星贴满整墙的她的照片。这个已经到了近乎疯癫自虐的人啊，这个无论如何都让她难以又爱又恨的人啊，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满墙满满当当的自己的照片，咧开嘴大笑的，挤眉弄眼的，披头散发的，梳着麻花辫的，脸颊挂着几滴眼泪的，看着美丽风景却不知自己该置身何处的。

如果可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们可以重新选择，我可以放弃与他擦肩而过，而与你相逢，与你相知，与你相爱，为你长发及腰。可是人生，可是生活，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没有时光倒流，没有后悔药，没有忘情水。

才知道/哪都是真的/爱是真实存在/晴的天/雨的夜/平常的语言/怎么我/宁愿不要懂/你温暖的宽容/让爱来/让爱走/让你让心都受痛

夏静突然张口唱歌，把在场的凌晓和子叶给吓着了。最受触动的，还是凌晓，她实在没想到，在夏静发呆似地看着满墙的自己照片一会后，会突然张口唱歌，唱的是张惠妹的《哭不出来》。夏静一开始唱，凌晓就知道了，这首歌，夏静肯定是唱到烂熟于心，就像她自己唱《遇见》一样，把一首别人原创的歌曲，唱到贴满自己风格的标签，每一个音，每一段歌词中的每一个字，都付诸于心血，都流淌着属于自己灵魂哀泣的声音，自己每唱一遍，那个愈合早已结痂的伤口，就能感到在隐隐作痛，而听的人了，如果同样受过伤，就能一下就有共鸣。凌晓她，此时的感受，就是这样的，所以她能懂得一点夏静了，也知道夏静唱这首歌，不一定就是为了丰星而唱，但跟丰星一定也脱不开关系。

于是凌晓开始席地而坐，拿起她的吉他，轻微调试了下声音，便开始为夏静唱的《哭不出来》伴奏。

能想像出来吗，柜台音响里，依然循环唱着《红茶馆》，而夏静却在清唱《哭不出来》，两种语言，两种根本不同风格不同曲调的歌，就在那交织着，你此起，我彼伏，时而碰撞，时而交融，时而像似互相倾诉，时而又像擦肩而过，它与它，有点像丰星与夏静的命运缘分吧，无法并肩行走，却还要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就像现在，夏静来了，夏静来到丰星守了几年的红茶馆，丰星的守候只为能等到夏静的出现，而这一刻，夏静真的来了，可丰星呢，却消失了，不知去往哪里，不知何时归来。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淹没我而爱已不在/你绝望的离开/没有泪流下来/我哭了爱再不会回来/我会怎么等待/舍不得/已春去秋来/在你的爱之外/我在哪里存在

在你的爱之外/我该不该/等待……

夏静在唱完“等待”二字的长长的长长的尾音过后，她面对着照片墙，蹲下身子双手环绕住膝盖，把头埋在里边，哭了，哭了出声，算是嚎啕吧，瘦削的双肩在不停颤动着，乌黑的长发披散拖在了地面。子叶心疼，想挨近去劝劝，却被凌晓拉住。凌晓用手势示意子叶走开，而自己，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坐在夏静背后，静静地看着夏静哭，听着夏静哭。

凌晓在想，我没法做到像你这样哭到淋漓尽致，但我可以陪着你，听你这样哭。凌晓在想，夏静这种歇斯底里的哭泣，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夏静的心就那么铁石心肠呢，为什么夏静就不能选择被爱，而非要耿耿于怀于曾经那样彻骨爱过的人呢。

凌晓突然又想起，无数次在丰星口中听到的关于夏静那句经典的对白“心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那么多死而复生的神话。”

凌晓在想，再看似唯美至真的爱，再值得歌颂的爱，如果得不到共鸣，那也是枉然！就像丰星对夏静，就像自己对丰星，就像自己曾经对墨野。墨野！墨野！一想起墨野，凌晓的眼角刹那就蹦出一颗泪珠，紧随那颗泪又快速滑落过脸庞，顺着下巴滴落到自己怀抱着的吉他的一根琴弦上。

“走吧！我们下午就启程去宏村。”

凌晓听到夏静在抽泣中，沙哑着声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去吧！该去面对的，迟早是要面对的，既然已知谜底，为何自己还要胆怯去面对现实。畏畏缩缩，战战兢兢，那不是我凌晓的作风。

凌晓想完心事，收拾好吉他，站了起身，伸手把蹲在地上的夏静扶起，俩人又一前一后走出红茶馆，在即将跨出门槛时，她们的眼角，同时瞥见圆柱上的白板写着的两行话。

我来了，又走了，就像初始，我那样，突然闯入你的世界，而此刻，我便决定，要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我要为自己这段感情，写首挽歌，当作碑文也好。

那是丰星的笔迹，夏静知道，凌晓也知道，但她们都心照不宣，她们都像似有意忽略了，带着深埋在内心的剧烈疼痛，一前一后慢慢地向外头走去，离红茶馆越来越远距离，离断桥越来越近距离。北山路旁，拦下一辆出租，直奔车站而去。

红茶馆内，陈慧娴的《红茶馆》还在悠悠地唱着。

红茶馆/情侣早挤满/依依爱话/未觉闷/跟你一起暗暗喜欢/热爱堆满/你身边伴情侣一般/红茶杯/来分你一半/感激这夜为我伴/跟你一起我不管/热吻杯中满/要杯中情赠你一半

爱意我眼内对你在呼唤/怎么竟不知道杯中吻铺满/似你这般/未领会心中爱恋/惩罚你来后半生保管

红茶馆/情深我款款/怎么你在望窗畔/枉我一心与你一起/做你一半/你的生命另一半

陈慧娴的歌，突然停了，子叶看向柜台，问：“掌柜，以后都不循环唱它了？”

丰星回答：“不唱了，以后都不会再唱。”

丰星说这话时，已经把这张碟片放回到原本的碟盒中，然后把盒子放到一个小储物箱中，紧跟着一手捧着储物箱，一手举高在照片墙上，一张一张地把夏静的照片，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储物箱中。

子叶问：“掌柜，你昨晚贴了一晚上，怎么现在就要取下来？”

丰星答：“人走了，照片也该收起来。”

子叶问：“掌柜，你刚才躲在里头，有没有哭？”

丰星答：“恩，哭了。”

“那你怎么就不能出来见夏静姐姐？”子叶问。

“我跟你说过，如果夏静一个人过来，我就见，如果夏静是被凌晓带过来，我就不会见。我说过，我想要的，是夏静真的发现我存在的重要感了……”

丰星最后一句话，不是说出口给子叶听的，而是他自己在内心对着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