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了要离开这个世界前，帮帮这位空巢老人，听听他的故事，又有何不可呢。这样想着，秋霜便朝老者点了点头。老者很高兴，有点小兴奋，于是老烟虫的烟瘾便上了头。妞，阿公吃几口烟先，再讲好吗？秋霜又点了头。于是，老者又是以慢条斯理的速度，伸手从上衣的松垮方口袋中，摸索出一个装着烟草的铝制烟盒，再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正方形烟纸，将烟盒打开，徒手抓出一些褐黄色的粗糙烟草，摆放在烟纸上，紧接利索地卷了起来，再拿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棍，划过，点燃，点着烟卷的一头，另一头含在老者的嘴里在吸着。几口烟入喉，老者脸上溢着些惬意。

阿公，这个年头了，您怎么还抽着手卷烟，用着火柴呢？秋霜问着老者。孩子，旧东西也有好的啊，我们在接受新潮东西时，也不能把旧东西都扔掉，对吧？就像夫妻间的感情，戏文上不是有讲嘛，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呀，能做“老公嫲”，那是姻缘一早就定好的，你说，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说散就散了呢，有一头要想挽回，另一头就不能那么强硬一点机会也不给人家啊，有些人，错过了，后来就是要找回，也没多少机会咯！阿公自己，就是个在大半辈子都吃着后悔药的人！老者从前头的条理分析，循循善诱，到最后却是说不尽的唏嘘。

阿公，您后悔什么呢！？听着老者一番长篇大论的概叹，秋霜想跳古廊桥的念头被消减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她觉得老者的故事，应该是很适合自己听的，所以，在老者点到为止的概叹后，她紧随着就问了。

五十年前，在阿公还是二十出头没多久的壮年时，很幸福娶了个特别贤惠的“老嫲”，“办酒”后没多久，就争气地给我怀上了，那个时候，阿公可别提多高兴了，可是高兴归高兴，又要愁着该怎样赚钱给她母子买“补”营养身体，光靠种着那几亩瘦死了的田，还有养两三头猪，也是不够过好生活的呀，阿公呢，愁了一段时间，在村里有个外出采石的兄弟回来后，就有了打算的着落，阿公决定狠心离开家，跟着兄弟进采石场打石头去，她是舍不得，可是为了能让将来出生的孩子生活过得好点，她也只好忍了。

老者停住了卷入进时光长河的隧道中，缓了缓，叹了几口气，老者又重复了一遍卷烟卷的顺序，划燃一根火柴，开始吸着烟，眼睛看向古廊桥，始终没把视线落到秋霜身上。

这一去，也就在她生了男娃后坐月子里，我才回到家来，可就在我回到的第二天，她……

她怎么了？秋霜问。

老者指着古廊桥。那天，天都还没亮，她就从这……跳下去了！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没得救！她真傻啊，她太傻了，一句话都没当面问过我，就只是听了几句闲话，她哪知道，在采石场时，那个婊子是贴着钱想要我睡她，我都没去睡，那个婊子天天粘着我，帮我洗衣做饭什么的，我也没动心。可这些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成了“老嫲”在家怀孩子，我在外头睡婊子的臭男人。这样的事，叫一直本分老实的她怎么受得了，她总是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只要家里的男人好，她过什么辛苦的生活都不会怨，可她就是死心眼，她容不得我有一丝对不住她的行为。

她从这跳下去了？秋霜问。是，从这跳下去的！老者答。您就是为了她，在这摆卖了五十年的番薯干？秋霜又问。是，我得陪着她，我得让她在地下把那颗心给暖起来，好去投胎！她死后没多久，我就去找“跳菩萨”，她上身后就跟我说，她去到地下受好多的苦，每天都是泡在一滩冰水里，她说她好后悔，她问我有没后悔药吃，她说她就算知道我有什么不对，也不要这样去死，她说她太傻了！

老者讲到这时，被五个年轻的男孩女孩游客给打断，这群孩子在闹哄哄地，这个问多少钱一斤，那个问甜不甜，另一个问软不软。秋霜跟老者说，她累要回家了，说完的秋霜，没有多做停留就径直离开了古廊桥，秋霜不知道，在她一步步往外头公路走去的时候，老者那温暖慈爱的目光，从那几个孩子之间，穿梭而过，随着秋霜的身影在晃着晃着。

公路上，秋霜坐在城乡交接的小巴士上，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古廊桥老者给她讲的那个故事，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你在哪呢？刚才打电话给你，手机一直都关着，都快要急死我了，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赶紧回来吧，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快两个小时了！电话那端，秋霜唯一的闺蜜小桃在关切地问着。我呀，刚想跳河自杀呢，还好死不成，不然就听不到你这关心的话了！秋霜用着打趣的语调说。开玩笑吧你，要想自杀，有很多轻松容易的方法，至于让你一早跑出门跳河去？赶紧回来，我等着呢。

好，我就回！秋霜把接通的电话给摁了，心里想，是啊，跳河的死法，不好，阿公都说了，他老婆到了阴间是那么痛苦，那么后悔，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