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局外人》中默尔索的形象
(2017-05-02 23:03:27)清醒的局外人
——分析《局外人》中默尔索的形象
俗语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跳离惯常的思维圈子,将自己置身于外,才有机会看清楚“里面”的实质,审视自己所处的位置,重新发现个体价值,保持清醒,而非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然而,作为清醒的局外人,难免对立于这个“局”,以一己之力对抗着潮涌般的不解、非议和排斥。加缪的《局外人》讲的就是一个游离于“局外”的人对于世界与自身的不同常人的理解和体验。
清醒,是对“常理”的叛离
——默尔索性格的总特征
“萨特评价默尔索为‘毫不留情的清醒’,他独立地面对着世界,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看待整个世界的变化。”
小说以主人公默尔索的母亲去世开篇,开头即给读者强烈的冲击力:“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明天,我搞不清。”,这是“叛离”的开始,给读者留下一个冷漠、麻木、不念亲情的印象。文本继续展开,描绘着默尔索对亲情、爱情、友情、生活、信仰的理解,也是“叛离”的一层层展开。
最显而易见的,默尔索对常理的叛离体现在他对母亲去世的一系列反应和行为。在死去的母亲面前,他没有表现出常人应有的悲痛:在院长的几番询问确认下仍拒绝看母亲最后一眼;守灵时他唯一的感觉是疲倦,也忘记了母亲的年龄;母亲下葬的第二天,他若无其事地出去游泳,和女友看电影、发生性关系。置身于惯有的一套道德伦理价值体系中,默尔索的表现是反常的,有悖于人们对“孝”的一般认知,死去的仿佛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自己尤若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常人,即身在“局”中的人对此事的反应更是与作为儿子的默尔索形成鲜明对比:母亲的院友们悲泣着为她守灵;送葬时母亲的男性伴侣“庄严地走着,一本正经,没有一点小动作。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些汗珠,但他没有去擦”;甚至当默尔索的女友得知对方的母亲刚刚过世而他在游泳场嬉戏,“她吓得往后一退,但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但是,这不代表默尔索是一个没有人性、冷漠、无知无觉的人。正因为他清醒,才会以自己理解的方式与世界相处,表现出来的行为与常理决裂,造成反差,引起常人的不适甚至不满。“爱母亲并不意味着要在她去世后痛哭流涕、禁欲绝乐”。后来,法院对他提出的最大指控居然是他因为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哭泣,以此判定他冷血、没有人性,并推理出他杀人的动机,“用杀人犯的心理埋葬了母亲”,可见世俗对“局外人”的不容。“默尔索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却不按照社会普遍的价值、规范来生活和行动,他与社会是一个对立。”对立,即意味着荒谬的道德审判、一锤定音。
默尔索习惯于将自我分离,以客观的态度看着这个世界。小说第一部的第二节中,默尔索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走上阳台,从午后开始,看着窗外的人熙熙攘攘和路人的神情动作,一直到黄昏,最后以一句‘这时,我想该吃晚饭了’结束了自己的遐想。对于默尔索而言,他认真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长度,他将自己抽身出来,清醒地看待自己和世界,因而默尔索是幸福的,所以他才会在临死前发出“未来的生活并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实”。
默尔索选择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处理情感、与这个世界的相处,公然与局中的常理相对峙,在遍布着道德审判的世界里艰难前行,“这不是我的过错”,他一再呼喊,他的坚持源于他对世界、对自我有清醒的认知。
敏感、温情、真实
——性格的魅力
作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默尔索处处表现出他对世事的无动于衷,然而这只是表层的,内心深处的默尔索敏感、温情而真实。这些特征使人物的形象更饱满、更具感染力,这是一种喷发自生命深处的魅力。
首先,他敏感地觉察出自己与周围人的不同,意识到身为局外人的格格不入。这种对外界的敏锐的感受可以看出他其实有血有肉,并非麻木、无知无觉。面对和他一起守灵的母亲的院友们,他觉得“这些人似乎是专来审判我的”;当他两次拒绝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心里也感到异样,“我有些难为情,因为我觉得我不该那么说”。默尔索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因为与常理相悖,与其他人的反应不一样,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保持清醒的认识,不顾他人的目光。
其次,他是有感情、有温度的,这体现在对母亲的爱。“开篇‘妈妈’,在法语里本是小孩用来称呼母亲的,看似平常的一个词语却表现出了叙述者与母亲的关系亲密,当然会因为失去她而感到悲伤。”对母亲的怀念贯穿了始终。“母亲已死的事实与他将死的命运最后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在最后一晚,他等待黎明将至,他又想到了母亲死前的心情。‘妈妈已经离死亡那么近了,该是感到了解脱,准备把一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哭她。我也是,我也感到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戴着荒诞的面具生活的躯壳下面居然蕴藏着的是一颗‘有温度的心’!”
“默尔索只关注自身感官层面的世俗生活,活得很真实,甚至不愿意撒谎来简化生活,因为对于自我的认识过于深刻,所以他不会轻易被舆论所煽动。”
默尔索的真实,其一体现为感官至上,对自身感官层面的世俗生活的异常敏感和关注。“跟着感觉走”意味着把人的最直接真实的需求放在首位,认为人才是自身的目的。“在默尔索这种惊人的冷漠和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背后是一个简单而真诚的灵魂。他很少考虑过去或将来,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对他而言,一天中最为重要的是周围环境引起的感官上的愉快或不适。”
小说中多次描写默尔索的感官体验。回家途中“昏昏沉沉,几乎一路都在打瞌睡”,守灵时“感到很疲倦,腰酸背疼”,送葬时“晕头转向……一夜没有睡觉的疲惫,使得我头昏眼花……一直觉得血老往上涌”。生理的不适影响了默尔索的对外反应,即面对母亲去世表现出来的与常理不符的淡漠、无所谓、疲倦,然而他只是遵从了生理的真实感受,对当下的身体状态做出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甚至那起枪杀案,也是由于外在环境引起的感官反应,促使默尔索做出那样的行为。“阳光炙热难耐……脑袋在太阳照射下膨胀起来……整个海滩因阳光的暴晒而颤动,在我身后进行挤压。那阿拉伯人抽出刀子,在阳光下对准了我。刀刃闪闪发光,我觉得就像有一把耀眼的长剑直逼脑门……我只觉得太阳压在我头上,那把到善良闪亮的锋芒总是隐隐约约威逼着我……”
阳光成为催化因素,引起默尔索感官的强烈反应,在烈阳的压迫和驱使下,最终酿成悲剧。因此,当审判时被反复问及开枪的原因,默尔索回答“那是因为太阳起了作用”,显然对在场的“局中人”没有信服力。而我认为,他就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对自然中的阳光、空气等都十分敏感。对当下所发生的一切的感知能力,恰恰证明了他对生活的热爱。
既然享受当下,他也不对未来寄予太多虚妄的希望。默尔索不稀罕老板给他的升职继而开启新生活的机会,认为“人们永远无法改变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在这里的生活并不是我厌烦。”“这一切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在此时此刻,此刻自己对世界的所有感知。
其二在于,他坚持表达与践行自己最真实的心理与生理体验,哪怕与常规相违,因为“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假戏真做。”当默尔索的辩护律师希望他解释自己的平静是由于当时控制住了悲痛的感情,他坚决地说“不,因为这是假话”。
他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过活,这种坚持来源于对真理的热爱,“他内心充满激情,那种追求绝对和真理的深情在激励着他。”
灵魂的深度
——“默尔索”这一典型的时代意义
《局外人》写于二战期间。“两次世界大战使人的生存受到威胁,使人的尊严在战争中被践踏,而战后的经济萧条和各种社会问题又加深了人们心理上的阴影,形成了普遍的生存危机感。战后科技对社会生活的渗透,又使人们受到机械的控制和管理,人被平均化、整体化,个人的独立性和自主创造性被泯灭,‘被异化了’成为人们的共同感觉。所有这一切,都已经不能用传统社会进步和人生观来说明和解释,失去了生存的精神支柱而感到空虚和惶惑不安的人们,需要重新思考生存的目的和意义。”
由此可看出,经历了世界大战、经济萧条、科技革命等历史变革,人类个体的概念反而被淡化:人在战争中成为一堆无意义的数字,在现代化机械中担任流水线上微不足道的工具;似乎人只是为了社会政治、经济服务,全然丧失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意义与价值。默尔索这一形象的出现,是对这个一个陌生荒诞的世界的反抗:他重申个体存在的意义,注重当下的感觉,强调人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从属于社会的一整套伦理价值。最后,这样一个无声反抗的人被杀死在社会的审判下,反抗这个荒谬世界的人却被我们视为荒诞的人,这是真正的荒诞所在。
参考文献
黄永杏
15级汉语言文学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