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爸爸入院的第5天，也是手术后的第2天。医生说爸爸恢复情况较好，移除了胃管和尿管，还说爸爸可以吃些流质食物，轻缓的进行坐起躺下锻炼。爸爸妈妈姐姐都很高兴，我更高兴，因为爸爸移除了胃管和尿管后，虽然仍有氧气管、颈管动脉输液三通、左手输液管和造口袋的限制，但活动会自如很多，加上有造口袋可以排便，晚上拉在床上的机会应该会非常少。经历了前两天夜里必须每小时记录排尿量和彻夜观察输液、泵液进展，爸爸时不时还会拉一床的情形，我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

有人说，没有经历过别人的痛苦，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慈悲。这次爸爸生病入院，我切身感受到了“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这句话前半句的至理通透。几天里，我出现了对时空的交错和幻觉。因为每天要从夜里8时清醒到次日清晨6时，无意中开始模糊前一天的夜晚和次日的早晨，每每被医生、护士或妈妈姐姐问起和时间有关的事情，总会迟疑着不敢肯定。妈妈姐姐心疼我，每天清晨6时前就从宾馆赶到医院，好让我回宾馆休息，但躺在宾馆床上似睡还醒中，人又回到了医院，床头几台仪器黄、绿灯闪烁间常常惊乍而起，待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后，又带着微微嘭嘭作响的心跳重新躺下。

爸爸入院治疗前的一年多时间里，特别是近两个月，因为肠胃功能受损造成严重腹胀和下坠，极短的时间间隔就要往厕所跑，这使他难以安稳的或坐或躺10分钟，造成极严重的睡眠缺失。昨天晚上有了手术后身体舒适的加持，爸爸睡着了，我很欣喜，但并没有超过5分钟。当我的折叠椅刚被展开，就听到爸爸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这是一个排泄长期宿便的信号。我去看，果然拉了。我有条不紊的拿出卫生纸、纸尿裤和护理垫，准备开始常规流程。难题来了，爸爸睡的特别死，我叫不醒他，摇不醒他，鼾声如雷。有困难就要创造新办法，凭着随机应变我为爸爸换好了护理垫，但纸尿裤实在穿不上去，只好作罢。忙完这一切，看看输液和泵液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走向折叠椅，还没坐下又听到了咕噜噜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个又一个收拾排泄废物的单曲循环，时间间隔约30分钟，往往是刚完成上一次的收拾下一次咕噜噜就准时敲起，中间穿插着精彩的输液和泵液时刻留心更换，爸爸的一次巨幅地图作品，护士先后来采的两次血。整个过程中，爸爸一直没有醒过。期间我默默收起了折叠椅，或坐或站在爸爸床前，尽力使效率不下降，爸爸不被污物沾染太多。

长夜里，忙碌间隙我站在窗前，看着各种招牌灯箱发出的亮光汇成了一条街，恍忽中一时搞不清柏油大街和亮光长龙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路？看着如婴儿般蜷缩在床上的爸爸，听着久违的长时间连续鼾声，想着毫无希望的诊断结果，我俯下身抱住熟睡中的爸爸，用脸挨着他的脸，默默的说：“爸爸，您已经73岁，我不是故意隐瞒检查结果。我想留您很长很长时间，但我不想您在化疗的痛苦中受尽折磨。我想陪您很长很长时间，但我知道那个已经扩散的坏蛋没有留下机会。5年前我就为您和妈妈各自买下了赔付额200万元的防癌保险，但我不想用这笔钱去抬高我的人设而把你推入尊严尽失体无完肤痛不欲生的深渊。现在我只想时刻陪着您，陪您多说话，陪您看风景，陪您享受生活，陪您不那么痛苦的完成我们今生的缘。”

我直起身，为爸爸掩掩被角，想起了明朝唐寅的诗：“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爸爸，相对于此生我们相处长度的缺失，请让我们一起努力，只关注当下，在有限的时间里共同去增加我们这一世作为家人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