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下

文/王明园

我的青春记忆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樟的味道。微微的苦涩里漾着清芬，令人清醒，给人疗愈。

高中时代的校园，从寝室到教室，路的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早早早晚晚，这里书声琅琅。数次经过这里，上学、放学、上晚自习、下晚自习……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骄阳酷暑，香樟树总是伸出长长的臂膀，像母亲一样护佑着我们。走在树下，你都能感觉到生命的宁静与喜悦。心情烦闷时，烦恼会在幽幽的香气里飘散……风轻轻掠过年轻的面孔，无数次的跫音响起，那是我们追寻梦想的脚步！

能踏进这方校园，对我来说，多么不易！我的童年一始，就浸在母亲的泪光中。两三岁时，当周围的小朋友们陆续学会了走路、奔跑，我却只能焦灼地在父母的臂弯里苦苦挣扎，眼睛盯着像鸟雀一样飞来飞去的小朋友们，羡慕得只能怔怔地发呆！我向母亲哭泣:“妈妈，我要走路！我要走路！“母亲总是一把将我搂起，一脸的泪花，亲着我的脸颊，安慰道：“会的，宝贝！会的……！”

天可怜见，经过父母多方的治疗，终于在五岁时，我开始歪歪扭扭的走路了！姿势难看！动作也难看！经常走着走着就“啪”地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因为太易摔跤的缘故，从小到大，我身上骨折多处。每次受伤，妈妈都哭成泪人儿，边哭边抱着我，嘴里恨恨地咒骂老天，恨不得将我抱紧揉进她的体内，从此为我挡住世上所有的风雨和苦痛！

感谢母亲坚强的个性和无私的母爱。虽然不幸，但母亲给了我一个灵活的脑瓜子和阳光开朗的个性。即使我迈着颠簸不平的步子，偶尔还要在地面摔个大马叉。但我会从从容容地爬起，无惧路人的嘲笑，毕竟我能独立行走了啊！摔跤算什么！

由于坚强乐观的个性，朋友们多是接纳我，喜欢我的！甚至，在雨天里，一道行走的朋友还会很自然的轮流背起我（免得我摔跤），走在香樟树下，而我，会伏在同学背上，一路快活地和她们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鸟儿！

从小到大，我成绩好，性格好，我没有感觉人生太多的灰暗，老师们大都怜我的不易，对我也是格外的关照。如果日子就这样无忧的过去，一切皆好，如果不是青春的到来，我的快乐不比任何人少，美丽的青春到来了，我还是被无情的伤害了。

十六七岁，花般的年纪，我的同寝室的小姐妹们，都常常谈起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那种甜蜜幸福的感觉会传染吧，我为他们的乐而乐，也为她们的愁而愁，有一天，我突然明白:精彩是她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和她们到底还是不同的呀！

这种不同让我深感压抑，我甚至都不敢在异性面前走路！可偏偏有那么几次上楼梯，我的数学老师走在我身后，奇怪，无论我怎么放慢脚步，他也不会走到我前面，我囧得不行，偶尔回过头去，他都温和地看着我，目光温暖，带着笑意。他是想以此来保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吧？

数学老师名叫徐桢，课上得非常好，很受学生的欢迎。高中时代的女孩子特别容易暗恋自己的异性老师。在那方小小的讲台上，他们洋洋洒洒的授课，渊博的知识，儒雅的气度，在高中女生有限的视界里，简直完美的一塌糊涂。我的数学老师徐桢，四十来岁，中等的个头，酱黄色的皮肤，黑边的镜框后面是一双看似严厉实则温柔的眼睛。而且，我总觉得那双眼睛，对我，总是格外的温柔！每当他拿着三角板在黑板上演练解析几何时，条分缕析，水到渠成。这时，他多么像一个气定神闲，慷慨激昂的诗人；又让人想起“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的英雄气概。就在每次大家听的最出神的时候，我总会捕捉到从他那黑边镜框里射出的一道温柔的光，射向我！徐桢（原谅我这样直呼其名，就是在日记里，我已经这样叫他无数次了），你的眼睛是在对我说话吗？你的眼神为何会在这样的温柔？我的心被这刻的幸福和骄傲融化了，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颤粟！我在日记中为他写道——

“你的目光如泉

滋养了我，润泽了我。

你的目光如阳，

温暖了我，也迷茫了我！”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私心杂念？

那可是我最敬爱的老师呀！

“但分明，你的眼神，

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眼神一下子点燃了我沉寂的春天，又让我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混乱中。我也许应该比任何人更清醒:这只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正常关心！如果非要说这种关怀有点特别，那是一棵在石缝中艰难成长的小草，造物主难道就不能对她多一丝的怜惜吗？可是，我执迷不悟，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

一次数学课，我迟到了（速度总是太慢）。徐桢已经站在讲台上讲课了，见我进来，他便习惯停下，然后侧身让到讲台的一角（因为我要穿过讲台，他给我让路），很耐心地等着我走过去，然后温和地望着我。我一阵慌乱，同时又困窘至极！我就这样一瘸一跛的，在他的注视下，经过他的身旁，再一瘸一拐的走向座位吗？我一下子举步维艰！巨大的困窘让我几乎晕眩。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恨不得此刻投身到这怨恨窘迫交织的烈火中死去……然而，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讲台的一角，用定定的眼神看着我，容不得我逃脱！像小时候，父亲张开双臂期待我艰难的迈步的情形？又像教堂里，新郎正在红毯的那头庄严地等待他新婚的妻子……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向座位的！这些年来，这个场景在我的脑海里被演绎了千万遍。我相信那次我的心灵完成了一次重铸，它救赎了我的青春！

我期待每天的数学课，期待看到他。周末和放假的日子真是难捱！漫长的假期，我焦灼难耐，常跑到空空荡荡的校园，失了魂似的游荡，我渴望能碰上他！没有恋人的青春，我饱尝了思念的滋味！我辗转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徐桢家的地址，给他写信，写什么呢?写我对他的想念吗？不！不合适！但对他的思念让我简直寝食难安！要写，全写出来，匿名信的那种！我滚烫的句子寄出，却不敢奢望他的回应，甚至他都不会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无望的心愿总是石沉大海，怎么办？我甚至在假期里打过他家的电话，几近疯狂，数次劝服自己，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电话接通，只要听到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喂，喂”，是他的声音，没错！我在巨大的满足中，慌不择路，丢下电话，赶紧逃跑……真是荒诞！我像是在演戏！一个如此卑卑怯怯的小女生，居然能如此疯狂！我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入戏太深了！难以自拔！

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到了，到了又能怎样？我常陷入巨大的自嘲中，这无望无稽的等待，耗尽我全部的心神，它竟是比虚妄还虚妄！我陷入深深地痛苦中，

我经常失了魂似的在香樟树下游荡，他的的办公室就在路的对面。我深深陷入一段……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一个学生对他老师极度的依恋，还是一段懵懂却疯狂的单恋？

终于在一次下晚自习后，我游走在香樟树下，一抬眼，昏黄的路灯下，似乎站着徐桢，我的数学老师，他还在向我这边张望。走到跟前，果然是他！我慌乱成一团，恍惚中听到，他以一贯的低沉的声调对我说:“傻丫头，你的信我收到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会珍惜的！”他很认真的说，表情真挚，我们此刻如此的平等，此刻没有师生，他像我的兄长，更像我的知已……夜色中，我的泪一直在流，一直在流……它仿佛将我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怨恨都洗净，我在一种被满足，被信任的释然里，在一种幸福的笃定里，心变得澄澈而宁静！

我的心从那晚，一下子尘埃落定，不再漂泊。 我听从了徐桢的话，专心迎考，心无旁骛。徐桢也是一如既往的，在课堂上用他那会说话的眼神在问我，懂了吗？会了吗？专心啊！我的作业他一改再改，丝毫不放过我一点一滴的疏漏！

那年我考上了重点大学，学了一个和数学相关的专业。在兵荒马乱的毕业季，我忘记了如何毕业，如何和我的老师们分别，我们都在岁月河流的裹挟下，走远了，走散了，永不能回头……回望青春时，我都会回到心灵的谧园——在中学校园的香樟树下，淡淡的，略带苦涩的清芬，令人清醒，让人疗愈——那是我师徐桢的味道！

作者简介：

王明园，国际诗词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合肥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在《安徽青年报》、《安徽商报》、《新安晚报》、《同步悦读》等报刊，微刊。散文《四爷之殇》在“第三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大赛中获“优秀奖”，并入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2020卷；2020年散文《虔诚的心儿靠近她》获“重庆杯”第四届《中国最美游记》全国大赛三等奖；并入选《中国最美游记》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