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来信

 

五月，仅容一江水侧身而过
在逼仄的人世
奔波。一个人寄居他乡

沅江十六岁的少年
失足落水后父亲入水营救
至今都没有生还的消息
雨，也没有承诺什么时候会停

端午，在百工之城
繁华是一种表象。寂寞与相思
和一江水截然相反
我也曾想万里奔腾
一面又安于一杯茶的平静

活到这个岁数
仿佛端午早过，中秋未来
仍一事无成

不提也罢
愿高考之后有振奋人心的消息
想到人间充满希望
六月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如果南边的爱人或候鸟飞来
北边的母亲，檐下的巢穴
道过端午安康后
人间和六月来信
一切安好

 

 

明远和尚

 

明远和尚好雅兴
居高临下
坐在寺庙的檐下浓茶慢品
淡看整个邵东城
想起曾经的明灭，禅机
或许有一段往事如杯中之物
这些源自山上铁石心肠中最柔软的水
来自云端的嫩叶
菩萨一样悄悄地来到身边

电热壶里茶水沸腾有声
而夕阳却悄悄落幕
人间正穷途未路
我一个无家可归的游子
只配端起一山秋风
他是占山为王的和尚
起身，束衣，施展一番拳脚功夫
如猛虎
让山风瑟瑟发抖

 

 

别是寄语

 

做一个自律的人。这是我的优点，也是缺点
毫无疑问，你将继承我的大部分
再啰嗦两句：不要抽烟，嚼槟榔。学医了你会比我更懂
不要去娱乐场所酗酒，不要在陌生人面前买醉。且自珍自爱
不赌博不买彩票，不要相信运气和公平
但凭实力证明一切
没钱了也别网贷，捡废品都比这个强
可以谈一场恋爱，但不要网恋。不要相信主播，千万别给打赏
世间有太多美丽的谎言


游戏就戒了吧。有空，去乡下和寺庙走走，那里藏着很多偏方
好药不贵。平民莫欺
再有空，就读几本书，写点文字
岐黄养身，文字疗心。它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苦痛


此去天津不远，我就不送了
读个研考个博，也就个十年八载
我等你回来

 

 

 

送王叔

 

滚滚热浪，路如火烤
是一个醉鬼
把你撞倒在正午的路上
又把你送进冰棺
是这样吧

奔波半世，人到中年
才拥有幸福
如今就这样舍弃一切
老伴、继女，山冲的那间小屋

夏日炎炎，骨灰带热
在灵堂
老伴哭得凄凄惨惨
旁观者惨惨凄凄
你曾说，你相信法律的光芒
如今肇事者继续享受空调的清凉
仿如一切不曾发生
你也未死

星空渺渺，灯火摇摇
是继女瘦弱的身子
为你点亮灵堂的灯光
今晚遥远的星空
是你人间最后的光明
明天
仿如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总是会去看你的

 

我总是会去看你的
好像有过约定

路有时很长，有时很远
容得下野草和藤蔓
风有时很轻，如蝴蝶的翅膀
有时很重，托得起雨水

雨，仿佛从往日下到了今时

天气偶尔晴好，野花兀自地开着
时间伤佛就成了昨天
我们也正当年

只有松树沧桑。石碑孤独
仿佛它们才是时间里的老人

 

 

沈家大屋

 

我来的时候
它在这里已经一百五十七年了
土砖，灰瓦，木梁顽强地
撑过一片天空。过了一个半世纪
如今想想都是破败不堪

已经不再是那个腐朽的晚清
不会再有一个人坐在檐下
除了门前生生不息的小草。或许
天井的苔藓还藏着鲜为人知的记忆

我也有过这样一栋祖屋
可是不曾留下一些风雨
红石的门槛，门框，石敢当
磨损的记忆。只有
父亲石头一样的脊梁

适合族人群居，一定有庞大的家族
姓氏里有千秋。院子里有蝴蝶
有祖母一双颤巍巍的小脚
那个时候，整个江南被雨水包围
替我撑过一片天空的人
已不在回廊巷道间。只是

天井上空还是当年的月光
脚下也是我的故乡

 

 

母亲

 

母亲，真的老了
不再是那个“面向粮仓，脚踏黄昏”的母亲
如今她一个人窝居长沙，哪也不想去
岁月让她无力折腾自己
甚至彻底放下了对祖屋的想念

她的动作像时针一样缓慢
整个早上的时间都浪费在起床，穿衣，从房间到厕所的路上

我奔波在外
每晚给她打电话，报平安
有几次她电话故障，拿着手机到处找人
朋友说她急得要哭了
仿佛相依为命的人突然失去了消息

＂面向粮仓，脚踏黄昏”出自海子的巜雪》

 

 

月形山

 

亲爱的木木，此刻正是久雨初晴
下再久的雨，老天也不曾颓废
亦有阳光

趁着假期
我去了网红之地＂月湖＂
除此之外，邵东我能去的地方真的不多了

你在荧屏之前看到的也是一潭绿水吧
其实一切都是假象
阳光在37米深的水面上折射成绿色的镜子
依然照不透人心

悬崖固然陡峭，却是人挖出来的
那些石头被取走之后
留下的一汪水多像眼泪

木木，我一个人还穿过了树林爬到了山顶
我在草丛中发现了三块遗弃的石头
依稀可辨＂宝庆府碑文＂
亲爱的木木，这不禁让我想起它们当年的风光
如今多像人生的结局

木木，月湖太小，抬腿就走完了
但村里想把它打造成公园
担心安全与资本的人正在争论不休

可是木木，你知道吗
看到那些在风雨中屹立千年又苦苦等待的石头
感觉我也是。我突然感到难过



河滩上等待黎明的石头

 

仿佛生来孤独
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河水带走
一部分被河水抛弃

秋风，大雪，钓鱼人走后
它开始同情那只水鸟

落日伤感的时候，它不是天空中的晚霞
一片树叶从枝头跌落，它不是当年的牧童

一块石头。仿佛就是一个村子。坐在夕阳下
仿佛是村里最后的村民

 

 

邵东雪歌

 

我到邵东后。真的有一场大雪
下在春天。以及大城，小镇
和我的家乡。这是寒冬
对春天深情地告白

下雪的昭陵大地
有时属楚，有时属吴。或者
百工之乡，或者商贸之城
二月刚刚捧过玫瑰的手
现在就可以用雪垒一个新人

天气更冷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
只有车子会像小情侣一样当街亲吻
大雪之时，铁皮棚子撑起的财富
深山老林中松树和翠竹都不堪重负

我不后悔。有时行走在湘中
有时在野鸡坪镇。获得大雪的恩宠
在清白世界，留下诗歌两行

 

 

生辰纲

 

该死的杨志，我早就提醒过他了

江湖险恶

大热天的赶路，如行军打仗

不给休息，没有水喝

哎，遥想当年，杨家将爱兵如子

这十万生辰纲实在不值一提

 

只是刘公子那年大婚

我也没能亲自去一趟湖北

惭愧啊！后来

吴用那点花花肠子

还没出场之前我就早已看穿

 

大概都是施耐庵布下的局

不管怎样。我们终究都是兄弟

若干年后在一起喝酒

一仰头，杯里装满往事和血泪

 

干了这杯之后。你仍是好汉

我，选择

送几年快递

不允许自己再失一次手

 

 

路过十字坡

 

那年去天津，被包子和麻花戏弄

回程经十字坡，想起人肉包子

扈三娘，顾大嫂，母夜叉这些名字

便对食物和女人都不感兴趣了

 

王英矮丑，只要有个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梁山那些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好日子都没太长

谁曾怪过豹子头林冲，胸无大志

当初一刀宰了王伦，却把大哥拱手送给别人

 

往事不堪回首，无非都是悲剧一场

如今秋来菊花黄，再闻桂花香

天下已经太平

只是今年干旱，河流已经瘦成一沟水

遥想梁山下，水泊边，枯草无边

往事如烟，空留故事人间

 

 

 

温暖

 

一到冬天

就贪恋温暖的事物

比如早上到临街小店

掀开帘子找个有火的桌子坐下

叫碗热气腾腾的面

 

那年冬，我才几岁

跟几个商贩顶着冻雨去广州

才到长沙，盘缠用尽

被寒风挡在火车站

几碗残汤剩水延续了后来的故事

一想起往事

一口热汤也就成了一种享受

炉火的温暖

便是某个角落里的一种幸福

 

 

 

回忆不一定是件痛苦的事情

 

南风轻描淡写地吹过湘北的某个村子

我的唇边早已没有了童年的疼痛

父亲拔刀的冲动

当时就被母亲死死地摁住

后来，债务只是一座压弯脊梁的山

 

改革开放之初

父亲从广州带回一批手表

被民兵以投机倒把之名抄家。分赃

然后化成酒肉消失在饥饥肠辘辘的黑夜

 

四十多年过去

回忆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偶尔想起在村子里的某条小道

我们相逢并彼此祝福

像风轻轻地碰了碰树枝的叶子

 

看着对面满山的花开

知道今年又有一个好收成

 

 

登佘湖山云霖寺

 

重阳之前，繁华之外

江南秋尽草未凋。登佘湖山

云霖小寺内，唐天子手迹依旧

牌匾如小庙临崖一般破落

凭栏望秋色，危楼高百尺

星星应是多年前被李白摘走

只剩山风瑟瑟，草木萧萧

山下河山甚好，山上石多泥少

不长梧桐，难栖凤凰

哎，凤凰本是虚拟物

世上哪有什么好鸟

秋色作伴，应是收获正好

可是满山灌木藏不住一粒鸟鸣

我等的樵夫多年前已经离家去往城里

只剩一个穿僧袍的人坐在蒲团上刷手机

庙小香客稀。我佛空对月

我，独享一山秋风

 

 

我热爱的人间

 

热爱的人间，遥远的村庄

想起远去的炊烟

背着行囊北上的儿子

我走在截然相反的路上

在高楼林立的邵东

他们都不认识我

皇帝岭的观音庙早已破败不堪

尽管落日面带慈悲

有着对人世的不舍

它终究自身难保坠落山崖

想想都让人满是悲伤

我的爱人还在南方之南

往事与将来的美好

都无力抵抗生活与疫情的困扰

夕阳的余晖，霞光万里

这人世之美

就是我们在落日之前

都回到那个村子

 

 

皇帝岭

 

如今皇帝不在，青山在

草木以蓬勃之力

托起巨大的风力发电机

成了众生仰望的模样

 

想起半山腰的菩萨，那年的香火

如今庙宇破败不堪

路边的毛桃，一年一度地腐烂

它们知道如何不负好时光

只是山下之人，正去往城里的路上

不知道阳光洒在山顶

大风车是轻轻地招手

 

我不是无聊之人，却穿州跨省

去往一条无名的山路，闲云一样迷恋此处的风景

 

吹着从邵东来的风，看着祁东的景

扇叶不能像我一样静下心来

发出嗡嗡地吼叫

此时山下的蒸水河，正决绝地流向湘江

 

想我我此生的性格，也是

不问归途，只认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