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狂人日记》的矛盾性

★★★★

作者:穆芷晗

【摘要】本文通过发掘文本表层的矛盾到文本深层的矛盾，论述了小说《狂人日记》中的矛盾性，分别分析了吃人者与被吃者相互的矛盾，以及狂人病态与清醒的矛盾，妥协性与革命性的矛盾。

【关键词】《狂人日记》；矛盾

引言

《狂人日记》是鲁迅先生白话文小说的开山之作也是巅峰之作， “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是我国反帝反封建的第一声伟大的“呐喊”。①

它在批判社会不合理现象，呼吁“救救孩子”的同时，展现出了巨大的矛盾性，而这矛盾性与小说主旨紧密相连，同时也与作者自身的矛盾有密切的关系。

一、文本表层的矛盾

在《狂人日记》中，作者以狂人的视觉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说出了普通人不敢说的东西，大力批判了礼教“吃人”的现象，而在“吃人”过程中又是充满了矛盾，概括表现为吃人者的矛盾与被吃者的矛盾，更深度地揭示了旧式礼教制度的弊端。

1.吃人者吃与被吃的矛盾。

最初的狂人对吃人者是有惧怕心理的，然而在不断的反抗中，他看透了吃人者坚硬外壳下的懦弱与猜忌，逐渐增强了勇气。“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吃人者的人虽不是“真正的人”，但也是可以被吃的对象，于是在吃人者中也将出现大量的自相残杀，因此，吃人者与被吃者的身份也是可以互相转换的了。吃与被吃的矛盾使得他们需要时刻警惕，对所有人怀有疑心。其实，只要“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骨血相连的人尚因此而貌合神离，惺惺作态，这礼教制度的危害难道不是已经昭然可见了吗？

2.被吃者被吃与吃的矛盾

《狂人日记》里，“狂人”一直以一个即将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文本中，然而在第11节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妹妹可能是被自己的大哥吃了，而自己也从被吃者被动地变成了吃人者。

    “不能想了。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着家务，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暗暗给我们吃。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憎恶吃人者的人在礼教制度的影响下摇身一变也被变成了吃人者，无意间残杀手足，饮其血食其肉，这是何其可悲。出现矛盾时，人必须做出改变，要么醒悟，要么堕落。于是，更可悲可怕的是，面对这被吃与被动吃的矛盾，有一部分被吃者因此明白了利益所在，完全转化为吃人者、加害者。被吃者被动成了吃人者，又主动成了吃人者，不想吃又吃了，吃了又想吃，果真在这世上，“难见真的人！”。没有吃过人的，只有孩子，于是狂人便发出了“救救孩子”的悲号，这是文章的主旨所在。

二、文本深层的矛盾

除了小说文本内容中的矛盾，隐藏在文本语言、人物形象后的更深层的矛盾，则放弃了理想化，反应了更全面更真实的社会现实。

1.狂人病态与清醒的矛盾

在正文前的文言小序中，对于“狂人日记”的描述是“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再加上文本里狂人颠颠倒倒的神经质自叙，对平常事物与人物的怀疑，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狂人的确是患病的，以病态的眼光去审视，狂人的言行就显得正常了。

而换一个角度去看，狂人又是清醒的。第一，由于小说采用日记体自述的形式叙述，狂人的一切行为在他人眼中看来奇怪，他自己却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去证明所有动机，显得合情合理，倒是身为旁观者的我们糊涂了，而他在他的理论支配下，是极其清醒的，这令他可以所有的举动得以解释，而显得狂人才是众人中唯一清醒的一个，而世人的不理解反倒成了中国落后的根本原因——国民思想的落后。

第二，狂人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就涉及到了作者设置狂人的人设的目的及作用了，作者将狂人设计成一个“迫害狂”的形象，正是为了借他之口，言他人未曾言说之语，如“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又如狂人在反驳年轻人时狂人的反问“从来如此，便对么？”等等。这些话深刻地揭示了礼教制度的吃人本质以及社会黑暗的风气。由得了“迫害狂”的狂人口中说出，更意味深长也更具真实性。作者设计狂人病态与清醒的矛盾，使得文章的主旨得以突出：在中国的群众中，只有狂人这样看似发狂实则清醒的人才看透了中国制度的本质，其他自诩正常人的人们不过是礼教制度下的奴隶与武器。这恰巧体现了傅斯年所说的 :“疯子是我们的老师，孩子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带着孩子，跟着疯子，走向光明去。 ”

    2.革命性与妥协性的矛盾。

在《狂人日记》中，有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现象，那就是正文与小序的双重结尾。
正文的结尾是狂人“救救孩子”的呼吁，这时候的狂人满心悲愤，正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之形象。而在正文前的文言小序中，作者称身患“迫害狂”的友人之弟最后病愈，并“去某地候补”。“病愈”的狂人，不知是和众人一样醉了还是在装醉，但不可否认的是，小序中的狂人已经不是那个充满勇气与战斗力的狂人了。狂人的“病愈”，也许是因为绝望，也许是因为世人的施压，也许是因为胆怯，但他的确向这个吃人的世界妥协了，小序里的狂人具有妥协性。而在正文中，不论是开头还是结尾，狂人都对这 “吃人”的制度与人表现了绝不妥协的态度，这不妥协最终发展为强烈的革命性。

通过阅读，我们可以发现，将正文与小序中的狂人加在一起，才是狂人完整的形象。然而两厢对比，我们可以看见，狂人前后的变化是巨大的，是十分戏剧化的。从不肯妥协到妥协，从革命到放弃革命，这样的狂人好像是一些革命者的缩影，这些人拥有锐利又长远的目光，他们可以越过浅薄的国民看到制度根本的不合理，然而他们的革命被他人当做发疯，最后他们在不理解不支持中绝望，最后只好放弃、妥协……由于鲁迅先生的“铁房子”之说^②，我们起初推断他也是在绝望中挣扎，打算放弃革命，唤不醒的国民就算了，让他们麻木地面对死亡吧，让他们在沉默中灭亡吧。但仔细思考后，笔者认为，鲁迅先生虽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但他实际还是愿意相信金心异先生^③说的“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于是他作了这篇《狂人日记》，以妥协呼吁不妥协，以革命失败来鼓励革命。

鲁迅先生本身也是一个矛盾的人，他也同时具有狂人的革命性与妥协性。假若他像狂人一样在绝望中妥协了，那我们将不会看见《狂人日记》，正是因为他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再用星星之火点燃整片土地，这种不妥协的革命精神才会流传至今。

结语

人类的每一个个体自身都有极大的矛盾性，一部作品写出人物的矛盾性，就可以使人物更真实，小说也是同理，相信《狂人日记》的矛盾性也为其“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奉献了一份力，矛盾先生在谈阅读《狂人日记》的感受时也说“只觉得受着一种痛快的刺戟，犹如久处黑暗的人们骤然看见了绚丽的阳光。 ”虽不可说这全是其矛盾性的功劳，但笔者认为《狂人日记》的矛盾性使它更加深刻，从而直击人的心灵。    

谨以此文，向鲁迅先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参考文献】

全部原文内容摘自《鲁迅小说全集》 北京燕山出版社

① 摘自徐行言《狂人日记与表现风格在新文学中的发轫》

② 出自《呐喊》自序

③ 钱玄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