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园随笔》之四

农家生活艰辛，难得有钱买鱼买肉。除了养鸡养鸭少有荤腥当菜。但江南水乡河浜极多，于是便向河浜要荤腥。捉鱼捉虾需要工具和手段，比较方便的是摸蚌摸螺蛳吃。

河蚌在一般通航的河道中难以摸到，在野浜和池塘中最多。有些冷落角里的河塘中，可以摸到一尺长的巨大河蚌，乡人称其为扯旗蚌或老蚌。常见的河蚌有二个品种，大而宽呈南瓜子状的就叫河蚌，小而狭呈葵花子状的便是楔蚌了。蚌肉另有二种名称，一叫水菜肉，，一叫河精肉。蚌肉烧熟了有点像荷包蛋的味道，虽然略有一点河泥味，但如果和大蒜苗一起烧，可谓是一道佳肴。蚌肉性寒，不宜多吃常吃。我们街巷中有一位老中医，每见邻里吃蚌肉，常劝诫道：多吃蚌肉，肚皮撸熟。说的是易致腹痛难忍也。但在食品短缺的年代，人们哪里顾得了这些忌讳。

河蚌肉鲜美，蚌壳也大有用途。在小镇上，常有卖蚌人当街剖蚌叫卖，水淋淋地丢弃了一地蚌壳。这些蚌壳马上会被人捡走，越大的越有人要。那年代，生活中处处有蚌壳的存在。

大多数农家米缸里用的是蚌壳勺，喂牲口舀饲料用的是蚌壳勺。最聪明的是在蚌壳上安装一根竹柄 ，伸进鸡窝鸭棚里拾蛋。小镇上用煤球炉的人家，受到启发，也在蚌壳上安装一根竹柄，便是抄煤球和煤灰的好工具。至于上街卖螺蛳的渔民，蚌壳更是离不开手的工具。而楔蚌的壳，更是家家户户离不开的日常用品。把楔蚌壳放在磨石上磨出一个狭长的口子，（这是必然出现的形状）便是一把好刨具，可以刨南瓜、黄瓜、丝瓜和莴苣笋。用蚌壳刨各种甜瓜，最为称手：先用刨尖在瓜蒂和瓜脐上旋转一个圈，剜出果肉。瓜蒂那头略带苦味，所谓“甘瓜苦蒂”；而瓜脐那头是最甜蜜的。刨完皮后把瓜分开，不需要刀子。用蚌壳刨尖连续戳几下，一条均匀的波浪纹线便可把瓜分开。当年我曾磨过大大小小许多蚌壳刨，经过几次搬家后，如今一个也没有剩下。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塑料制品普遍使用之前，我们使用的衣服钮扣很多是蚌壳做成的，这种钮扣又光洁又坚硬，闪烁着珍珠的光泽。古人对蚌壳的利用还要广泛，《本草纲目》说：“老蚌含珠，壳堪为粉。”蚌壳粉除了可以作药材外，还是一种考究的建材，可以粉刷墙壁，垒砌坟茔。

乡间骂人，尤其是骂女人，有时非常露骨下流，遇到某些不宜太粗野的场合时便以河蚌来隐喻女人。“老蚌”是指称某一老太婆，“二脚蚌”是指称某一个女人；而“摸蚌”则是乡间最猥亵的隐语，人人都懂。在农家的日常语言中，也常涉及蚌壳。女孩子好哭，大家会给她一个“蚌壳精”的绰号，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搞不懂这二者的关联，后来才明白是“一碰就哭”的意思，取的是谐音。对一些喜欢在人多场合搬弄是非，传播谣言的人，大家会以鄙夷的口气称其为“摇蚌壳”。这一譬喻来源于小孩子的一个游戏：乡下小孩因为缺少玩具，有时会捡一副尚未分离的蚌壳，放入几颗石子或砖瓦残片摇动，发出声响来娱乐。“摇蚌壳”一词，有时也扩展到聒噪、唠叨、喧哗等含义，并无明显的贬意。在民间还流传着一些蚌壳精的故事，估计是从《西游记》或者《封神榜》之类的神魔小说中挖出来的。每逢庙会或元宵等节庆时，偶尔会看到服饰鲜艳的女子，在肩上拴二片布做的“蚌壳”，扮作蚌壳精，一开一合地随着丝竹声款款而行。

我曾经下河塘摸过几次河蚌。下水后慢慢地用脚尖蹭，用脚尖来判断河底是否有蚌。因为河蚌不会逃跑，这个办法百发百中。浅水处只须弯腰从河泥中挖出它来即可，水深处就要头朝下，脚底朝天“钻水”才能摸到它。摸到一个大河蚌往往有几斤重，光一个便可做一碗菜。都说蚌内有珍珠，但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蚌壳内壁有一层五彩颜色，闪烁着珠光宝气，非常漂亮。

另外，河浜里还有一种蚬子，外壳呈扇状。蚬子很小，含肉不多，但很鲜美。蚬子壳有特殊的用途，在农村集体化之前，农民自倒马桶。妇女在自家粪缸前常放着一堆蚬子壳，倒完马桶后，抓几把蚬子壳扔在马桶内，用竹帚搅动，发出“咣昌咣昌”的声音，这样能把马桶刷洗得更干净。我还看到穷人家搭草屋，用的是篱笆墙。用黄泥、稻草、和蚬壳拌和后，把这种泥巴涂在篱笆墙上抹平，当地人叫“烂泥壁脚”。这种“三合一”的泥墙干燥后，还算坚固，一般不会开裂和渗水。蚬子壳在这里起的作用犹如混凝土中的石子。

近年来，由于河塘越来越少，再加上农药的长期危害，已难得看到有河蚌出售了，这实在是一件憾事。我相信有许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种水生动物和食品的存在；如果他们到外地去旅行时碰到河蚌肉，千万不要错过品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