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哈哈哈哈哈哈......”老远就能听到胖子那连续爆发的笑声。
那笑声,天底下最爽朗,最坦荡,最肆无忌惮,也最打动人心。
那笑声,是胖子独有的。除了胖子,世上再也无人能发出这样的笑声。
胖子名叫骆祥顺,我的高中同窗。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为营养不良,学生普遍瘦弱。走在校园里,满眼所见,一根根豆芽菜飘然而来,飘然而往。与这些豆芽菜相比,我和骆祥顺属于有“分量”的,虽然只有140多斤,却是班里体重最大的两个。一山不容二虎,一班不容二胖,因为骆祥顺的独特笑声,他的影响力远远高于我,“胖子”的桂冠当然就戴在他的头上,而我呢,只能混个“肚子”的名号。
胖子爱说,爱笑,爱热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沸反盈天。他嗓门大,底气足,语速快,兴之所至,还会高歌一曲,很快就能把气氛调动起来。想找他,实在不用费事,只要用耳一听,哪个地方热闹,定会看到胖子的身影。在我看来,他的眼里总是放射着光芒,浑身总是散发着热量——热情似火,对!就这句,很适合他。我本来是个极内向的人,受他的感染,我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性格也活泼了起来,不久,我们就成了要好的朋友。一个胖子,一个肚子,出没于学校各处,行走于小镇街巷,简直成了绝代双骄!
大学毕业后,胖子在老家县城工作,我在外地工作。每到逢年过节,外地同学回老家,大多由胖子张罗款待。他好交友,爱喝酒,每天都是朋友簇拥,酒场不断。他的酒量令人咋舌,一斤半白酒下肚后,还能再干掉若干瓶啤酒。尤其爱喝高度酒,说什么“喝低度酒就像喝白开水,没劲儿!”喜欢连续作战,经常是正餐结束后,换个地方吃烧烤;吃完烧烤后,再找个地方唱歌。几番折腾,早就不记得喝了多少。他酒风颇为豪爽,说干就干,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得高兴时,解开衣扣,坦胸露肚,简直就像一水浒好汉。与他交往多了,我的酒量也有所见长,酒兴也越来越浓。
可是岁月不饶人啊!人过四十之后,随着年岁的增长,工作压力的增大,大吃大喝的惩罚,众多因素交织在一起,导致我的身体状况走起了下坡路——肚子越来越大,脂肪肝越来越严重,“三高”赶趟儿似地找上门来,发动机心脏出现各种故障,睡眠状况也不行,睡着很难,醒来却极容易,一个风吹草动,立马从梦中醒来,之后再难入睡,只能在漫长的黑夜里煎熬,一秒一秒地捱到天明。于是,身体亮起了多盏黄灯。
那段时间,我最怕接听胖子的电话。经常在我刚刚入睡的时候,他的惊魂电话打了过来,一顿热情洋溢的问候,一圈高中同学的寒暄,然后他们转场继续喝下一顿,而我呢,只能独自品尝那“夜半三更哟盼天明”的滋味。
那是2010年9月中旬,又是一个半夜,又是胖子酒后打来的电话,我的语气中透着丝丝疲惫和倦意,这引起了胖子的警觉,虽然他已经喝得舌头都捋不直,却能感受到我的微妙变化,确实让我惊异。他连珠炮地问,怎么回事?是不是离婚了?工作顺利吗?家人怎么样?为了尽快结束通话,我轻声敷衍了一句:“身体不大舒服。”电话的那头刹那间沉默了,片刻之后,听到他幽幽地说:“肚子,没事儿!放心噢,不会有事儿的。”然后轻轻挂了电话。 那夜,我照例一夜无眠。
胖子连续十几天没给我打电话。因为国庆节前特别忙,我也没多想什么。国庆假期头天晚上,刚吃过晚饭,胖子的电话又打来了。听得出,他没有喝酒,语气中少了诸多爆破音。寒暄几句后,他告诉我:“肚子,我和同学们商量,趁着十一长假,去济南看你。”我一听,受宠若惊,赶忙说:“我好好的,干嘛来看我?”“我知道你啥事都不说,”他有点责备的口气,“反正票都买了,从明天下午到10月2日上午,大家陆续到达济南。”“都有谁?多少人?”“你啥都别管,一切由我安排,你不用操心,不能累着。”说罢,挂了电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与平时打电话的风格判若两人。
放下电话,融融暖意油然而生。远在他乡,有同学前来看望,当然内心欢喜。而更令我惊喜的是,胖子联络了全国各地十多位同学,专程来济南看我。他们有的从老家来,有的从北京来,有的从天津来,有的从广州来,有的从新乡来,有的从焦作来......等他们聚齐了,一块儿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同学。这样的同学情,像烈火一样炙热,像美酒一样醇厚。
来看我的同学们,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们围拢上来,拉着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瞅了半天,脸上满是狐疑。胖子轻轻用拳头捅了我一下:“肚子,没事吧?”我莫名其妙地回道:“没事儿!这不好好的?”“真没事?”“真没事儿!”砰的一声,胖子重重地捶了我一拳,“那天给你打电话,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我以为你快不行了呢!”其他同学也如释重负,七嘴八舌地开始说笑,“胖子说你可能得了绝症。”“听胖子描述,以为你不久于人世呢。”“是啊,我还以为这是见你的最后一面呢!”
“嚯哈哈哈哈哈哈......”胖子早已绷不住了,笑声如连续炸响的爆仗,欢快而有张力,引得我们也开心地笑起来。常言道,患难见真情,虽然这是一场误会,但通过这场误会,让我感受到浓浓的情谊,品尝到甜甜的幸福。
那几天,我们一起赏泉、划船、喝酒、打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诉不完的情。虽然岁月苍老了我们的容颜,可是心依旧是年轻时的心,情依旧是高中时的情。
那之后,胖子还是经常打电话,但是少了许多,更不会在深夜扰我。由于母亲搬到重庆居住,逢年过节得去重庆陪伴老太太,所以一直没机会回老家。但是,每到过大一点的节日,胖子定会打电话问同一个问题:“过节回不?”虽然每次都回答不能回去,但心里都在想:“真应该回去,看看胖子,见见同学,拜望老师。”
后来,从别的同学那里得知,胖子的酒量大不如前,酒后经常栽跟头,好几次摔得头破血流。我为他担心,劝他少喝点。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但第二天还是照喝不误。
再后来,有同学告诉我,胖子又栽跟头了。他的夫人逼着他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脑萎缩!得知消息,我立马拨通了胖子的电话。
“诶?今天你怎么有空打电话?”他有些错愕,因为没事儿的时候,我很少打电话。听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语速还是那么快。
“我再不打电话,你是不是得喝到躺床上起不来呀?!”我了呛他一句。
“你知道了?”还是激情满怀,“没事儿,上了年纪,很多人都会萎缩,跟喝酒没关系......”接下来,又是机关枪一样的密集话语,某某同学买房了,某某同学升迁了,某某同学孩子读研了,某某同学孩子结婚了......
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絮叨,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回老家去看看他,劝劝这个嗜酒如命的同学,是该珍惜身体的时候了。另外,我确实很想念家乡的同学们。同学是一生一世的情缘,虽然我远离故土,但就像天上飞舞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但那根细细的长线,一直将我牵连。那手握风筝线的人,是亲人,是乡邻,是同学,是老师,是绵醇如酒的乡愁,是心心念念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