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作
(2023-06-21 06:4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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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菜作
咸菜作是什么?以前上海人把加工制作咸菜的作坊,上海话就叫咸菜作。咸菜作,上海有很多,起码数百上千家是有的,除了市中心我孤陋寡闻没有听说没见到有,不过,市中心的马路我走到过,但市中心的小马路小弄堂我走到过吗?没有。咸菜作大多数是在弄堂里或小马路上,也遍布以前的老上海除市中心外的角角落落。咸菜作,咸菜加工作坊,而今这类的作坊是被指责批评的多了去,环境脏乱差,苍蝇多,气味臭,怎能容忍?整改了再整改。
臭豆腐,有过说三道四,最终好像而今臭豆腐还是有保留,旅游景点,饭店酒楼,还是有这样的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美味佳肴。而宁波臭冬瓜,绍兴蔊菜咣,梅千张等,就没有臭豆腐那么“粉墨登场”的好命运了,多被拒之于千里,臭冬瓜、蔊菜咣、梅千张等,是宁波人绍兴人下饭的好下饭了。
以前我家弄堂口新马路有一个咸菜作坊,到斜徐路有百多米长,而今这里叫玉兰小区。那时斜徐路马路对面小弄堂里,一个获全国65公斤级摔跤冠军小红宝住这里,文革时他在斜徐路对面,咸菜作西侧越过一家单位的住宅区里空场地教摔跤,吸引许多小孩来学,我与弄堂几个小孩来这里偷学,学好后就在边角练起来,小红宝看到那么多人,从不说,相反教动作讲解更细致。
斜徐路以前是小菜场,靠中段南侧有一个老虎灶,对面先是斜徐路露天菜场,后搭篷做室内小菜场,那时斜徐路马路两旁设摊头卖小菜。以前斜徐路一直到打浦桥都设菜摊头买小菜,到8、9点钟后摆地摊,后来取缔自由市场被冲击掉,八十年代时,又恢复地摊等自由市场,整条斜徐路,从新马路口到打浦桥,每天早上到午前人山人海人流如潮,骑自行车的,走路的,是挤着走,推车走了,曾经一度新马路也买起小菜,每天清晨人头济济,是上海人口迅猛增长,去上山下乡插队知青大批回来了。
斜徐路小菜场,是上海城市菜篮子工程一个变化见证,小菜场的副食品供应,其中就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新马路咸菜作是功不可没了。
新马路咸菜作,沿新马路有百多米长,以前做咸菜的,是两户人家,这两户应是业主,一户靠我家弄堂口对面的唐家,一户在光华漂染厂后大门对面的李家,这两户都是三代人,唐家是绍兴式样的雕花楼,李家房子是绍兴乡下式样的老房子,后来李家重新翻造,两户房均坐西朝东,后背是那家保密单位房子,靠斜徐路头上,有两排低矮坐南朝北平房,每排4间,住几户人家,应是帮工,后来发展,这里腾出空房作办公之处。枪篱笆距房子有6米,唐家距李家有30米,里面泥地挤着大水缸,小路几乎不见,我读三年级时,李家女主人祖母辈娘娘,叫我去他家同他孙子玩,玩后我要回去,就想从李家走到唐家门洞出去,挤挤的大缸,走到一半找不到小路,李家祖母叫了我,还是走大门出去。李家三代人,老祖父养信鸽,那时我家隔壁33号和38号人家父亲都养信鸽,小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们3人站在新马路上交流,李家爷爷戴绍兴人毡帽,38号大龙父亲身材高大,33号老伯伯国字脸,他和李家爷爷两人身材同样矮小,他们3人解放前都是地下党。文革后,李家儿子后来是咸菜作党支部书记,那时咸菜作上班的人很多,平房处是咸菜作上下班打卡地,露天咸菜作在1976年时改为室内,一头顶在唐家雕花楼,中部李家房子被挡看不到,室内有门洞进出,到平房处留出小半个篮球场空地,室内作坊60米长,5米宽。这时咸菜作人员起码超出50人,大都住外面,多是运输组,骑自行车来上班,自行车是专门可挂拖车的那种很牢的没后座的自行车,每天天不亮上班,送咸菜等产品去卢湾区几个小菜场,然后去郊区装运制作咸菜的蔬菜来,这是忙季。
每天上午,咸菜作是最忙的时候,一直要忙到10点钟菜场收摊时,咸菜作的老婆女子们,每天早晨要在斜徐路马路旁边摆咸菜摊头,唐家李家妈妈们,还有北侧矮平房住的女人们,一人两只木桶,一只装咸白菜,一只装雪里蜂咸菜,摆摊头卖,每天早上除了女人们要出去设摊,其他有体力的男人时不时到其它小菜场送货,忙时去郊区装运蔬菜。这个时候咸菜作留守人少,多是老人小孩。咸菜作老一辈祖父祖母辈都在文革时和文革前去世。
以前咸菜作与53弄低矮草棚屋之间是空地,里面摆满大缸,从篱笆门看进去,虽摆满了许多大缸,但草棚棚衬托出来显得这里很空荒,篱笆大门对着弄堂,门有时敞开,小小的我跑进去看,里面象是到了乡下,泥土地上一只只大缸腌着咸菜,每只大缸压了大石块。
从小我就看到绍兴人家辛苦做咸菜做黄豆芽发豆芽,我还进唐家枪篱笆小门洞里面,看到摆满的大缸,高高的大缸,我踮脚看,里面是发豆芽,或者是黄豆芽。那时看雕花楼好像已经很旧。
1958年53弄靠新马路拆掉草棚屋造加工场房子,不久三年自然灾害年,1960年春天,咸菜作已数年前成为集体单位,为了改善市场紧缺副食品,特别是猪肉,咸菜作建养猪场,养猪场门对着我家弄堂。
养猪场里面有好几个栏,进去里面一左一右两边大栏,左边地方大,里面顶墙头拐弯空出走道,便于喂猪,靠53弄口加工场割出3户的居民房了。每只栏密密麻麻小猪猡,经过咸菜作人的精心饲养,第二年过年前养大养肥的猪猡,春节前大冷天,猪猡供应小菜场肉摊,每天天不亮装去新马路口平房处杀猪猡,装手推大拖车时,歇斯底里嚎叫声响彻新马路传进弄堂,天天如此,平时每隔一星期要出栏换稻草,猪粪臭不可当,特别是热天,臭烘烘的气味散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的臭气风刮不走,靠新马路的几家人家包括我家是首当其冲了,但从没有怨言,天不亮时的嚎叫声,平时的熏天臭气,大人们从来不说,那时居民们思想境界高,从没说扰民,没有吃啊!国家有困难,匹夫也有责,支持养猪猡是为居民为百姓吃到猪肉啊!咸菜作养猪场为居民解决吃肉问题,这些算什么?再吵再闹再臭,有什么关系!
咸菜作做咸菜做豆芽做豆制品养猪猡,从小看到唐家李家绍兴人家为居民副食品供应起早摸黑的,从心底里支持咸菜作事业,直到6年后到了文革时拆除养猪场,这时的咸菜作也更发展了,每天供应市场的咸菜黄豆芽绿豆芽发芽豆,以及做的豆制品等供应千家万户。三年自然灾害年,吃菜特别困难,为了吃到菜,我们小孩要起早去排队,哪怕是寒冬腊月三九天。那些年,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年,咸菜作和曾经的养猪场贡献是非常大的。后来养猪场不养猪了,改咸菜作停放手拉车黄鱼车车库,外面靠墙做了小便池。
那时在建养猪场时,正好唐家弟弟准备结婚,紧靠养猪场造了一栋坐南朝北房子。唐家三代人,老一代爷爷辈,始终戴乌毡帽。父辈的唐家兄弟俩,大唐比我父亲年龄小几岁,面相却看上去老,长脸,人也高,他老婆嗓门响,生两个女儿,大的是68届初中,小的是70届。父亲让我叫他叫唐伯伯。唐家爷爷平时严格守枪篱笆门,常见有陌生人进去,老人就会警惕,先是“冒咚格前胎”呱里松脆骂起来。见小孩子进来,直接捡起扫把装装样子,瞪着眼,冲出来,我们几个小孩见到吓得逃出去。其实老人是吓唬吓唬我们的。我们这些小孩也给老人起了外号,就是那句“冒咚格前胎”。咸菜作是重要之地,是要当心看好,怕坏人搞破坏。
我小时候顽皮,总喜欢进入枪篱笆里面看大缸,在大缸空出的小路走来走去,其实我一人时,老人不会赶我,唐伯伯与绍兴人的我父亲说过攀亲戏话,当然抱在父亲手上的我根本不懂,后在一片红前,父亲叫我跟唐伯伯出去,那天唐伯伯去梅陇,我坐在他的自行车拖车,吃午饭是唐伯伯带的饭,回来装了一车菜,一路上我帮着推,但唐伯伯总是让我坐。唐家与我父亲非常要好,还有一件事,是我读二年级时就要放暑假前,我爬在小唐叔叔家门口的老酒瓫摔下来,右胸划破见骨头,住院缝了十几针,后来再复读二年级。直到初中毕业了,大女儿还来过我家里,但不管是父亲叫我跟唐伯伯出去,还是大女儿来我家里,我是木知木觉的。
那时咸菜作根据供应情况,一只只特大水缸一年四季除大热天有隙空,按时令做副食品,咸菜,雪里蕻咸菜,黄豆芽,绿豆芽,发芽豆,改室内后,发展做萝卜头干,宁波臭冬瓜,绍兴蔊菜咣,梅千张,臭豆腐等,经常看到唐家李家等大人们穿着高帮套鞋踩踏咸菜,大热天时,咸菜作大人搬大水缸,一人一个,两手将大水缸板向身体,横着身体滚动大水缸,有坏掉的水缸,就叫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补并碎片,将大缸补的严丝合缝不漏水,到秋冬天或春天,大缸里放明矾,经过夏天和秋天,满满的雨水始终保持清净。
到做黄豆芽和发豆芽时,小三卡装来黄豆蚕豆等,沿光华漂染厂枪篱笆,垒起一袋袋麻袋,然后再搬入咸菜作里面,那洒落一地的黄豆或蚕豆,吸引了我家弄堂里的家庭妇女去捡,那时没有吃,捡点黄豆蚕豆回来炒着吃,有的将黄豆浸泡煮酱油豆吃,后来靠近新马路咸菜作的几户人家,经常会得到唐家兄弟俩和李家娘娘“通风报信”,说明天什么时候会来什么,40号九妹姆妈连忙再悄悄地传递,尽量让我们这些人家捷足先登去捡,40号39号是女孩不会去捡,37号小弟家父亲是小菜场鱼摊卖鱼的,小弟姆妈有时上班在家,偶尔去捡,要拾的就是隔壁大龙家阿三家和我家,还有53弄人家,就是为了不给53弄人家拾,所以提前告诉我们弄堂,后来经常等到53弄人家都知道了,我们几家已是捡的很多,多时是满满一小碗,少时,不到半小碗,来捡的人多啊!我们小孩捡,捡到的豆子赶快往妈妈那里送。
有一次唐家来说,明天上午要丢掉豆芽,你们见到平房那里的垃圾桶看到坏蒲包,里面是豆芽,尽管去捡来可吃。第二天上午10点,唐家伯伯先手捧着一只坏蒲包,跑到40号对九妹姆妈说,侬看,就是这个豆芽,是可以吃的,原来是黄豆芽发坏掉了,是没有根须发绿的黄豆芽,九妹姆妈连忙一家家去说,很快,几家人家的家庭妇女去几堆坏蒲包里去拣挑,家家挑了很多回来,我家烧了两次,父亲说,可以吃,可以吃,还是黄豆芽味道。
后来大人们知道了为什么会丢掉原因。
时至秋天,咸菜作开始做黄豆芽,黄豆芽卖的很好,缺货,就进黄豆。这天上午9点,一辆满载一包包大麻袋的小三卡从斜徐路新马路口驶进来,正好光华漂染厂靠近我家弄堂的仓库有大卡车装运漂染成品布匹货物,想等大卡车装好,但巧的是刚刚装货,大卡车搬运工人“哎哟哎哟”将大包子肩扛背驮从仓库出来,再一气走上跳板,驮到卡车上,而小三卡还要送其它作坊,这车送完还有许多麻袋黄豆要送,小三卡是等不及了,就在光华漂染厂大门北侧变电房前空地,叫跟车的搬运工往下搬,搬下10包大麻袋往空地上一堆,与咸菜作人说了一声后开走。谁知,小三卡走后,不巧事发生,变电房隔壁工具间发生火警。厂里打电话给消防队,消防队当当当火警车来了,忙不迭接水龙头,经过救火解除火警,水龙头出水时将部分麻袋淋湿,等到下午,咸菜作人把麻袋搬进里面,过了一个星期,大唐发现问题,原来有几包麻袋里的部分黄豆在发芽,这批黄豆,准备大缸里的黄豆芽一批批出掉后再做,但黄豆在出芽了,连夜加班,将浸泡过的豆子提前装蒲包,但几天过去不再发,是已僵掉只好丢掉。那天姆妈炒了发青的黄豆芽中午时吃,那时吃惯了黄黄的黄豆芽,第一次吃了带绿的黄豆芽是完全可以吃的,而咸菜作发生过这起“意外”后,其实咸菜作里的人也吃了,同样是黄豆芽味道,是可以吃的,大概从那时起,后来咸菜作也有这样带绿的黄豆芽拿出来卖了。
咸菜作后来一夜之间不知搬去哪里了?尘世如潮人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