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兴里第一章吆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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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兴里(小说)周根发
第一章
我家是在市南一条长弄堂里。
一年四季不管风吹雨打,每天黎明,寂静的弄堂响起倒粪推车经过时那特制的车轱辘轮盘“通通”震响轰隆声,伴随着“哦!倒马桶”吆喝声。
白天,隔三差五穿街走巷手艺人,或挑担,或扛磨刀凳,西洋镜,棉花糖,一阵一阵吆喝声在弄堂响起。弄堂里人家会叫个箍桶木匠修脚盆,叫个磨刀师傅磨刀,还会时常拿点什么的换麦芽糖。
深秋寒冬天卖热乎乎的糖粥伴随着敲击竹筒吆喝:卖糖粥喏!还有“白糖梅子、檀香概览要伐!”“甜酒酿要伐!”听到换麦芽糖吆喝声,弄堂里在家的家庭妇女母亲们会出来,拿着不要的破烂物品,有的跑去人家门口,有的就在自家门口等候,这时切着糖块的叮叮当当清脆悦耳欢腾起来。
我家是36号,弄堂进去很长一段路,到底还有4家,到底横着一条被大人们叫的新马路。吆喝声有时从东边弄堂口由远而近,有时从西边新马路过来。新马路上做棉花糖的机器滚动声吸引着我们小朋友们,浓重的煤油味很刺鼻,这对我们来说是喜欢闻的味道,要买的小朋友,在家长的陪同下买棉花糖,看着生意人脚踩着转轮踏板,仅放了一调更白砂糖,那个深深的大口径的白铅皮桶里,居然变成满满的、高出桶口大半的棉花糖,一锅出来,生意人拿着一根根竹棒往里一插一插卷起来,一大篷的棉花糖递给小朋友手里,5分钱一篷。小朋友拿着一篷棉花糖,舍不得地添着吃,可以吃老半天。这时我家姆妈也过来,帮我买了一篷棉花糖。
卖麦芽糖的,看着拿来的废物开价,然后“讨价还价”,不时弯下腰,一手小铁槌,一手巴掌大的铁片,对着麦芽糖“叮叮”敲击,敲切的麦芽糖就那么一点点,大小都是挑子说了算,他会“察言观色”,如没声音还价,那就成了,如一听到“怎么那么一点点?”弯着腰,大嗓门声音:别急啊,我还在切呢!有的家里母亲会讨价还价,不停说,切大些,切大些,边说,边佯装要拿回废物,生意人“审时度势”,说着生意难做啊,将铁片很夸张地一移,看,那么大!“嘚”地一声,一块很大麦芽糖。“叮叮”声,“当当”声,有时“嘚嘚”声,都是切大切小指掌间的夸张了。那切刀,那时我总以为是切菜刀,后来大起来看清原来是一块铁打成的巴掌大的切刀。
新马路经常有爆炒米花。“砰”地一声,吸引家家户户。我姆妈会量着米去爆,还有每年我姆妈会把配给的年糕,切成片晾干又风干,到春夏天时爆年糕片吃。
弄堂里来了这些挑子除了吃的,还有手艺人吆喝声:箍桶哦!补碗哦!修锅子!修面哦!栀子花、白兰花!屑刀磨剪刀!修棕绷、阿有坏个棕绷修哇!修洋伞!阿有坏个洋伞修伐!
铅皮匠不吆喝。铅皮匠挑着担,沉重的担子两头,各有十几片长条形铁片,挑子一走一沉,前后铁片晃动起来,撞击着发出“净光净光”金属那清脆悦耳声音,很远可听到,不搅扰不烦扰,就算有人家上夜班在睡觉,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倒是吆喝声,有时正遇上临近的人家有人上夜班睡觉,这户人家有人或者隔壁邻居出来打招呼,“喂,师傅,请你轻一点好吗?我家里人刚刚睡,他上夜班!”挑子听到后会轻轻说,好的,好的,悄悄走过路过。
不管什么挑子,一走一起一伏,会发出叽叽声。
那时挑子做生意,和气生财,谦谦君子般,给人好印象。这些挑子有的就住附近弄堂里,53弄有很多。
那时还有敲击竹筒唱道情的道士和“叮叮叮”三步击一下,伴随着“嘀嘀嘀”竹竿探路的算命先生来弄堂。
我家附近草棚屋有走街串巷的挑货郎。
一个住附近垃圾桶高墩子空地西侧草棚棚,有一户是铅皮匠,他个子不高,平时要挑着担走街串巷做营生,有时在家修补,在门口空地上“哐哐哐”地敲击铅皮,一把有半个耳朵柄,另一半是直直在尾端带弯钩的剪子柄的大铁剪子,不时剪着净光雪亮的白铁皮,剪出的圆形很圆,剪出的角不差一丝,将那剪下来的圆铁皮,一手将它枕在那块有圆坡的黄蜡蜡小小木枕上,一手握着一根黄蜡蜡棒槌,劲道匀称地不停锤打,或再换一把扁头小锤子轻重均匀敲打,将圆形铁皮锤出一个锅子底,那有几寸高的滚边有翻边,再将坏锅子滚边开几个叉做好翻边对接上,严丝合缝,然后不停地用小锤轻锤,再不停地放水试验,那锅子里的水就滴水不漏,能工巧匠手艺精湛,心细手巧手艺绝活,我父亲叫过他接过铜吊底,一直到我插队回来,那铜吊还在用。那时早上很早会听到“净光净光”声音经过我家门口,这是那位铅皮匠一步一晃挑子金属片晃动声音,一早出去谋生,往打浦桥方向去了,他这么早出去,往往到下午很晚回家。
“箍桶哦!”吆喝声进来弄堂,那担子会发着“吱吱”声,那挑担朗是木匠,带着的锯子刨子凿子还有一根板条凳等工具也很重,进来了弄堂,只要有人家叫住做活,哈,那也真是人来疯了,邻居们会接二连三地拿出脚桶请他做了,吃饭往往都是自己带着的冷饭冷菜,遇上东家在做,就会给开水。
我家有一个特大的洗澡盆,说它大,将它竖着靠墙壁很高,我站在它旁边差不多与我一样高,放地上,那个底其实与其它人家大脚盆差不多大,主要是这只洗澡盆形状好看,桶圆是波浪形状,从底到圆口,就象两个摊开的掌,上圆很大,上圆的圆口是大大翻边,翻出来的边厚厚又带着鼓半圆,这只洗澡盆有底、中、上三圈分量很重很厚的铜箍,最上面铜箍是很大一圈了,木质是坚硬木,漆是生漆,颜色是荸荠色,夏天天天要洗澡,洗澡盆放楼下后门竖着靠墙,倒水一个人不行,本身就很重,要两个人抬,过了夏秋天进入冬天,洗澡盆不用了,父亲把它拿到楼上,合扑地板放床底下。我读六年级时,洗澡盆有一处翻边坏掉,那天父亲见补桶的师傅在隔壁人家做活,也想修一下,等到木匠师傅干完活经过我家门口时,父亲问了他,木匠师傅看了看后说,这个翻边缺掉一块无法修补,只要不漏,你可以用下去的。后来又过去许多年,有一年我插队回上海看病,见铜圈都换了铁圈,生漆一块块剥离,但还是不漏,还可洗澡,直到父亲去世那一年,洗澡盆坏掉。那时挑担朗少了,吆喝声也少了,箍桶的木匠不来了。
箍桶匠又称圆作木匠,旧时民间专门制作与修理日用木桶或木盆的工匠。因为箍桶匠制作的马桶、脚盆、米桶、锅盖等家什都以圆形为主,以示与造房子的方作木匠区别。
“箍桶哎,箍桶,箍桶哎,箍桶……”曾经多么熟悉的许许多多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