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最有名的一首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2022-10-25 21:21:46)| 分类: 语文教学 |
贺铸最有名的一首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青玉案
【宋】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该是怎样的愁思牵绊,才会让一个人本正值壮岁却心已衰翁……
贺铸,字方回,本是宋太祖皇后族孙、贺知章后裔,所娶亦是宗室之女。他自幼博闻强识、才藻富赡,其“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他笔下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能与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相媲美,被世人并称为“悼词双璧”。可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华贵底色、文字衔华佩实,本性快意恩仇、任侠喜武的皇族贵胄,却终生被愁绪渲染着生命,他自号着“庆湖遗老”,又被世人称为“贺三愁”。
只因贺铸虽是簪缨出身,其自身仕途却始终是郁郁。他空有一身经天纬地的抱负,却也仅仅被安排在了冷职闲差上难展经纶。初初为官之际,他也曾热血满腔,写下那“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的波澜壮阔。他要结交天下忠肝义胆之士,为正气冲冠一怒,同知己生死与共。若有闲时便于京郊寻一酒家畅饮,抑或是牵黄擎苍荡平那狡兔的巢穴,他自信着此一生必能建功立业。
偏偏历尽了数十载的宦海沉浮,最终跟随于他的只是辗转四野,羁宦下僚。旧日的豪情壮志转瞬成空,还是那一片《六州歌头》,上阕下阕竟是两端光景、一梦黄粱。之后的贺铸仿似一叶孤舟漂流于水中,相伴的只剩明月清风、满眼孤鸿。他本一心为国御敌却无路请缨,随身的宝剑也因久未出鞘而在冷风中嘶吼怅恨。
不愿再委身官场的泥沼,不愿攀附权贵、钻营勾结,更恨透了官情纸薄、弹冠相庆的嘴脸。于是,贺铸索性自请一冗从闲差,阔别了京城。离京的路途格外冷清,一路一船一老翁,半月缕烟片西风。贺铸终于道出了那句“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终于抵达,放眼望去,竟还是漫山遍野的荒凉景致。不巧那时逢秋,令贺铸本就怆然的心更添几重寂寥。五十岁的贺铸到了苏州,那里曾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往日的他总是不敢轻易想起这里,唯恐触开了心事的闸门;可他却又从不曾有一刻真正将这里忘记。于此时此刻的此片土地而言,那苏州阊门本还是往昔模样,但于贺铸而言却因失了故人相陪,只觉万事皆非。
多年前的贺铸不曾是现在这般颓唐,他的青丝还未成雪,他的壮志还未磨灭,他的肩侧还有妻子赵氏深情的相依相偎。再看如今,伊人往矣,贺铸独自悄立于阊门许久,却没人再去握紧他的手,空落落的只剩下颤抖,贺铸不禁黯然,一句“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哀伤得令闻者垂泪。这首为其妻所作《鹧鸪天》后又被贺铸更名为《半死桐》,源自汉人记载“龙门有桐,其根半死半生,以之为琴,声为天下至悲”。他的悼亡词,也着实是天下至悲。
虽然贺铸官路未能如他料想那般青云直上,甚至连坦途都称不上,但妻子赵氏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委屈与怨愤。哪怕是在贺铸被外放任职,与她聚少离多之时,赵氏也不曾心生埋怨。她曾独一人在入夜幽闭的房里,悉数着爱人的归期入眠;纵有万里相隔,她便眺望着有他的方位思念;平日劳作罢田间陇上,则又穿针引线不辞辛劳地缝补衣衫。
忆起往昔,贺铸时常自责,若是再多几封家信,让她少思念;若是再多几分叮咛,让她少几时劳累;若是早早卸官离任,多一些陪伴与责任,是否那亡人便会在这世间多停留、那离人会不忍。只可惜终究是辜负了,他此时所能弥补的也无非是去到那原野之上,清扫好那座亡妻孤坟。
时光的残忍,让贺铸再没了一点脾气,所剩的无非是长长的叹息。他就像那在秋日霜降后的梧桐,半生半死萧瑟索然;更像是那白头鸳鸯,在青丝成雪的年岁失了伴侣。所有的情思不知该说与谁听,故地新景又该知与谁同。
在妻子、母亲相继离世后,贺铸便孤身一人住在了姑苏盘门外一个名为横塘的地方。那里天高云淡,远离人烟。闲来无事,他便会四下游走,或许是沧桑历尽,沉淀过后的贺铸再看任一处风景都能多探出几分深刻。心有哀思,更常有触景生情。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在那不远处竟有一娉婷身影,罗袜生尘,美艳得不可方物。他刚要试探接近,她却转身移步,只给他一个婀娜背影,还有芬芳衣袖,令他回味无穷。他也想去追逐探究,也想要染指她的温柔,却偏偏他已步履沉重,而她又是行色匆匆。
他不知究竟谁会有幸拥那女子入怀,而不似他般只能悲戚着遗憾错过。抑或她本非这世上所有庸脂俗粉,那高傲的姿态、睥睨的神态,还有那不容亵渎的冷艳让她只能属于月桥花院,她的脱俗只得让她在锁窗闭户中与寂寞长拥。或许他们本都是一样,因为与世殊同,所以从始至终真正拥有的只能是寂寞。
一支墨笔记下了他的伤心诗句,只有贺铸知道,那行间字里的女子是故人也是他自己。是他再不能深情相拥的亡妻,更是他壮志难展的缩影。若是有一知心者挂怀,问问他此刻心绪,他定会将那封喉多年的哀怨全部吐露,哪怕造作、哪怕矫揉:我这一抔愁绪,就像那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像那梅子黄时雨。他本是怕极琐碎的人,却将这一切琐碎重组得令人心醉又心碎。英雄老矣,美人迟暮,一腔抱负终究难展,唯有这烟草、风絮、梅雨如雾依旧如初。
贺铸的词句,从激昂壮烈到枯槁颓丧再到平静感伤,转折间纵贯了他生命全部的起伏轨迹。
到了白头长髯之际,贺铸挥笔写下了“当年曾到王陵浦,鼓角悲风,千载辽东,回首人间万事空”的词句。谁料造化难测,正是此一句成了所谓“词谶”,就如同秦观死于滕州,贺铸也一语成谶,死在了常州北门外一个名为“王陵铺”的地方,的确是回首人间万事皆空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贺铸最终得以与其妻赵氏合葬,虽是相隔了足足二十年的光景,却终能“鸳鸯同栖”。他再不必每年孤身去理坟“话凄凉”,而是得以在那片轻抚了千万遍的黄土里安然静默。此一生尽是郁郁难平,岁月也不忍再度相欺,终究还是为他抚开了一生未展的眉头。
他是苏门词人,有风度,有风骨;他是“贺三愁”,愁梧桐半死,愁鸳鸯两散,愁壮志难酬;他是“贺梅子”,举目四望,看满城风絮,看梅雨生烟。
庆湖遗老,终究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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