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画中禅机:张穆《牧牛图册》考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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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鼎革之际,岭南成为遗民逃禅的著名渊薮,其佛教与滇南、江南三足鼎立。他们或剃度受戒,直接托身于寺庙,或皈依成为在家居士,成为清初岭南重要的士、僧群体。此时期以画马著称于世的广东画家张穆,一生命途多舛,恰逢战乱流离,报国立功的抱负未能实现,晚年开始皈依佛门。更有论者认为,张穆晚年改修道教。然而目前有关张穆信仰佛教、道教的资料并不多见。现藏广州艺术博物院的这套《牧牛图册》,或可窥见张穆对佛教的思考,为了解明末清初岭南禅宗的流布提供一点线索。
明末清初广东画家张穆,东莞茶山人,字尔启,号穆之,又号铁桥,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卒于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生平即以诗、画见重于时,因此其生平、交游、节义及诗文、绘画已有不少重要的记述。二十世纪以来又有容庚撰《张穆传》,汪宗衍、黄莎莉主编《张穆年谱》,单小英编著《岭南画库·张穆卷》,许敦平撰写《明代遗民集体记忆的图像再现——张穆〈七十龙媒图〉考析》等。珠玉在前,突破性的研究不易为之。张穆以画马著称于世,论者多从马、鹰、兰竹、人物等几个方面谈张穆之画艺成就,探讨其笔下马、鹰所暗含的遗民情结和政治隐喻。牛则因画作少见而甚少提及。
(明)张穆 牧牛图册·初调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初调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明清鼎革之际,岭南成为遗民逃禅的著名渊薮,其佛教与滇南、江南三足鼎立。他们或剃度受戒,直接托身于寺庙,或皈依成为在家居士,成为清初岭南重要的士、僧群体。晚年的张穆,英雄报国无门,开始转而向佛教寻求安放身心的良方。据汪宗衍、黄莎莉考证,张穆大约在五十二岁(公元1658年)皈依道独和尚。他与道独的法嗣天然和尚及其今字辈弟子、皈依弟子,诸如今释、陈子壮等多有交往。更有论者认为,张穆晚年改修道教,然而目前有关张穆信仰佛教、道教的资料也并不多见。这套《牧牛图册》,或可窥见张穆对佛教的思考,为了解明末清初岭南禅宗的流布提供一点线索。是套八开册的《牧牛图册》,现为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每开一图并有杨溆(活跃于十七世纪)的对题。画册自清初至民国无任何递藏记录。从其藏印可知,这套画册在民国时期曾为广东收藏家、东莞梁柏如所收藏,递藏至杨铨后,再由杨铨捐入公藏。这套画册尺幅虽小而画作用笔精细,树、石、牛勾勒、晕染、皴擦的用笔、用墨习惯,以及款识、印章,均可与传世的张穆真迹一一对应。对题的作者杨溆,生平未可考,但应与张穆同时代。一套传为元代、佚名的《十八罗汉册》中,每开的对题作者有谢长文、今释、陈恭尹、杨钟岳、唐元楫、吴秋、石鉴、杨溆、韦瞿、农山虞、成式、阮解、方国骅、今无、张穆。是套画册在二十世纪中经潘熙、刘作筹递藏,曾在1940年于广东文物展中展出,现由香港艺术馆收藏。张穆的《牧牛图册》以及佚名《十八罗汉册》的对题,证明了杨溆与张穆同时代,二人均在明遗民的交游圈内,应有所交往。《牧牛图册》款署“辛亥端午写,张穆”,可知画册作于1671年(康熙十年),为张穆晚年(时年虚岁六十五岁)之作品。此画册被收录于《东莞历代书画选》以及《岭南画库·张穆》。张穆创作《牧牛图册》,是以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又称《十牛图颂》,本文统称《牧牛图颂》)为蓝本。杨溆书写的对题,其题目以及诗文也全录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颂偈。因此可以断定,《牧牛图册》原应为十开册,其题目分别是《未牧》《初调》《受制》《回首》《驯伏》《无碍》《任运》《相忘》《独照》和《双泯》。很可惜在流传的过程中遗失了两开,分别是第一开《未牧》以及第三开《受制》。
(明) 张穆 牧牛图册·回首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 张穆 牧牛图册·回首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以牛为喻是禅宗一个源远流长的方便示化的方法。“牛”,比喻人的心性,“牧牛”的不同状态,比喻修心证道的不同历程。从“未牧”至“双泯”十个阶段,比喻学佛者从未知佛法为何到人心浑化的不同修为阶段。佛教认为,人们因为无明而沉溺于种种欲望之中,挣扎苦海而不得解脱。为了不受外在欲望影响而陷于苦海,人需要控制心性,情形如同牧牛。因此,“牛”比喻人的内心,“牧牛”“牵牛”等则象征制心的不同阶段,最终的目的是使象征邪恶、欲望的“黑牛”变成象征觉悟后身心清净纯洁的“白牛”。关于以牛为喻方便示化的典籍,可远溯至《阿含经》《杂阿含经》《佛般泥洹经》等前期三藏。中唐开始,禅宗的典籍也有不少关于以牧牛比喻修心功夫的故事,诸如收录在《祖堂集》里的《石巩和尚》《福州西院和尚》和《五冠山瑞云寺和尚》等。如广为流传的《石巩和尚》,其故事为:师后因一日在厨作务次,马师(马祖道一禅师,(公元710—788年)问:“作什么?”
对云:“牧牛。”
马师曰:“作么生牧?”
对曰:“一回入草去,便把鼻孔拽来。”
马师云:“子真牧牛。”
蔡荣婷先生的研究指出,这类以牧牛比喻修心证道历程的公案禅语,其形式有诗歌、偈颂、歌赞、普说语录、堪辨对机、参禅问道等形式,在唐五代禅宗兴起之时已极为流行。同时,通过梳理文献资料,蔡先生还发现,唐五代与牧牛有关的应机法语均出自曹溪慧能的法嗣系统。
(明)张穆 牧牛图册·驯伏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驯伏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以现存的佛教版画以及中国绘画为据,以牧牛为喻的绘画题材形成时间相对稍晚,而程式化、普及化的“牧牛图”或“十牛图”版画则可能更晚。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是明清两代最为通行的牧牛图版本。明代云栖宏禅师(公元1535—1615年)为普明的《牧牛图颂》作序(万历己酉,公元1609年)如下:《遗教经》云……后乃有绘之乎图,始于未牧,终于双泯,品而列之为十;其牛则如次:初黑、继白,以至于无,粲如也。而普明复一一系之以颂;普明未详何许人,图颂亦不知出一人之手否?今无论。
由此可知,明代的人已无从考究普明为何许人,而图颂又出自何人之手。但可以确定的是,明代万历年间,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已颇为流行。这一版本在清代被多次重印。相信这与明代万历年间刻书业的兴盛有关。这一明清两代流行的普明《牧牛图颂》,是为明代武林版画之代表。同时,晚明腐败荒诞的朝政下,士人信奉佛教,从佛教中获得精神上的洞明和练达,实现“隐退”的理想,也刺激了《牧牛图颂》的大量印行。
(明)张穆 牧牛图册·无碍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明)张穆 牧牛图册·无碍 纸本设色 纵23.7厘米 横17.7厘米 杨铨先生捐赠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