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谈写作|卢一萍:小说的虚构之美(2)
(2022-05-05 19:55:07)分类: 语文教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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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和虚构的关系
现在,我要谈到真实和虚构的关系。美国作家安妮·普鲁有一本短篇小说集《近距离:怀俄明故事集》,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从这本书的感谢致辞中,我感觉到了作家为寻找到虚构的真实所做的努力。她说,“我热爱地方历史,多年来收集了北美多地对当地生活、事件的回忆录与叙述。”她还说,“非现实、奇思异想与未必成真的元素,为这些故事添上色彩,正如真实人生因这些元素而多姿多彩的道理一样。”电影《断背山》成功后,她在谈《断背山》的创作过程时,有一段话,可能我们一般人听起来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对写作的人却很重要,她说:“我和一位羊倌谈话,以便确定我所描写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可以有一对白人牧童看护羊群,这一点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安妮·普鲁为什么这么较真,为什么耗时耗力地寻求历史的那一点真实?小说不是虚构的吗?有什么是不能虚构的?这告诉我们,事实的真实是很重要的,小说是创造一种假设的生活,这种假设的生活是在真实的条件下发生、派生出的故事和细节,真实是虚构的源泉。正是有了这个源泉,她才能“用锐利的笔法破开(美国西部)牛仔粗野狂放的生活方式背后的生命激情与渴望,用诗一般的语言从残酷和粗砺中淬出美和希望。”
每个作家都在寻找能真实反映现实的虚构之路。我离开北京之后,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做一个小说家。但很长时间,我写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我到帕米尔高原,原想写一本有关它的小说集,但生活了近四年,还是写不出来,我走完了整个西北边防,走完了辽阔的新疆的每个地方,我还没有找到能用文学反映这块土地的文字。积累生活,其实是积累生活中的细节,我这么做,也是在寻找便于为虚构服务的细节。但并不是有了细节就能把它们转化为小说。
直到2006年8月,我独自返回南疆,再次前往帕米尔高原,在塔合曼小住数日后,一位塔吉克族老乡给我讲起慕士塔格峰雪崩的事儿,我的心中豁然一震,感觉万千世界在那个时刻一下汇聚到了我的内心。小说中的人物、我该使用的语言,包括语调和语速,都一下子显得明晰起来。我知道我该怎样写自己的小说了。我一气写了《帕米尔情歌》《夏巴孜归来》《北京吉普》《七年前那场赛马》《克克吐鲁克》等小说,我再次建立了小说创作的自信。
小说的真实是建立在细节上的。而一部小说由成千上万个细节组成。所以,每一个严肃对待写作的作家都非常重视细节的独特和可靠。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再次小议文学与现实》这篇短文中说,“我的作家生涯最艰难的经历是《家长的没落》的准备工作。在几乎十年当中,我阅读了我可能弄到的一切关于拉丁美洲,特别是加勒比地区独裁者的材料,旨在使我要写的书尽可能少地与事实相像。”但是,“每一步都是一次失望。胡安·维特森·戈麦斯的本能比一种真正的预卜本领要犀利得多。海地的杜瓦列尔博士命令把国内的黑狗消灭光,因为他的一个敌人设法逃避这位暴君的迫害,摆脱了人形而变成了一条黑狗。弗朗西亚博士,其哲学家的声望如此斐然而值得卡莱尔对他进行研究,他把巴拉圭共和国像一所房子一样关闭起来,只留下一个窗口,便于通邮。安东尼奥·洛佩斯桑塔纳在壮丽的葬礼中埋了自己的一条腿。诺培·徳阿吉雷被砍断的手顺水漂流了几天,看到它漂过的人们害怕得发抖,以为处于那种状态的那只杀人的手仍可以挥动匕首。尼加拉瓜的阿纳斯塔西奥·索莫萨·加西亚在他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动物园,笼子分为两间:一间关闭野兽;另一间,仅一铁栏相隔,关着他的政敌。”所以,马尔克斯“相信现实生活的魔幻”,他说:“我们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的作家们必须虔诚地承认,现实是比我们更好的作家,我们的天职,也许是我们的光荣,在于设法谦卑地模仿它,尽我们的可能模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