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逝世180周年|他的心理描写是那个时代的巅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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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焦虑真是要命啊,简直无论遭遇什么危险都要好受些。……古堡的钟已经敲过九点三刻,他还是不敢有所动作。于连对自己的怯懦感到愤怒,心想:“十点的钟声响过,我就要做我一整天里想在晚上做的事,否则我就回到房间里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
于连太激动了,几乎不能自已。终于他头顶上的钟敲了十点,这等待和焦灼的时刻总算过去了。钟声,要命的钟声,一记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使得他心惊肉跳。就在最后一记钟声余音未了之际,他伸出手,一把握住德·莱纳夫人的手,但是她立刻抽了回去。于连此时不知如何是好,重又把那只手握住。虽然他已昏了头,仍不禁吃了一惊,他握住的那只手冰也似的凉。他使劲地握着,手也战战地抖。德·莱纳夫人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把手抽回,但那只手还是留下了。
于连的心被幸福的洪流淹没了,不是他爱德·莱纳夫人,而是一次可怕的折磨终于到头了。
在此,于连第一次握住德·莱纳夫人的手的内心活动在司汤达的笔下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复杂的情绪波动既有阶层越界中所包含的自卑与自尊,也有爱情越界中的焦虑与狂喜,两种相似的情感在司汤达的笔端交织缠绕,难以区分。这便引发了后世关于《红与黑》的种种争论:有人认为这是一部爱情小说,也有人认为这是一部政治小说,甚至流传着“不读《红与黑》,就无法混迹于政界”的传言。这不由让人联想到鲁迅先生对《红楼梦》的著名评论:“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了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密事……”《红与黑》中不只有爱情,也不只有政治,而是包含了19世纪上半叶法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社会边缘人在其中的人性挣扎。了解了如此种种,当我们再来回看前述“勾引B太太”的四条好处时,就会顿悟到那简直就是整本《红与黑》的背书。于连的征服欲,连同他全部的自尊与自卑,与想要爬到上流社会的愿望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整部小说叙事的源动力。而他写作《红与黑》的三年时间,以及之前漫长的(并非刻意的)准备生涯,正是在从事对人类情感的精深研究,在男女爱情这一领域,司汤达鲜有敌手。
司汤达墓碑如此说来,生活、爱情和写作在司汤达的人生中乃是交织缠绕,融为一体的。很少有人能有司汤达这般广阔丰富的生活阅历(包括其早年跟随拿破仑征战的光辉岁月),也很少有人能在不断挫败的爱情中依然保有对爱情的极大热情,甚至将其作为人生至关重要之事,同样很少有人能在不断挫败的写作生涯中始终保有对创作的热情以及对作品的自信和预判,甚至仅凭一两部重要作品便拥有如此之高的文学地位。所有这些的背后都指向一个共同的原因,在司汤达这里,生活、爱情与写作是三位一体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生活就是由一连串的爱情事件所构成,同时在他的小说和随笔中加以反映和升华。因此,当我们看到司汤达那简洁有力的墓志铭时,不必感到任何的惊讶和疑惑:亨利·贝尔,米兰人,写过、爱过、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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