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凄苦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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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4/mw690/006hYuAqgy6Xxv9YQ2T13&6901917年摄
日本著名作家,日本文学“新感觉派”的领军人物,196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不仅是日本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也是第二个获得这项殊荣的亚洲作家(第一个获奖者是1913年度印度的泰戈尔)。21岁发表短篇小说《招魂祭一景》,引起文坛重视。25岁东京帝国大学国文系毕业,创办《文艺时代》与《文学界》等杂志,并以短篇小说《伊豆的舞女》成名。其他主要的作品有、《雪国》、《千羽鹤》、《古都》等。
川端康成原籍日本大阪府三岛郡丰川村大字宿久庄(现在的茨木市大久庄)。川端家族原来是比较显赫的,这个家族与日本镰仓幕府执政官北条泰时有着血统关系,村里人曾称他们是“村贵族”。康成是北条泰时的三十一后裔,但到了川端康成出世时家族犹如残烛的火焰已燃到了尽头,行将没落了。康成的祖父川端三八郎是贵族子弟,年轻时种植茶叶,制造涂粉,占卦看风水,也曾风云一时,著有《构宅安危论》和随想录《要话杂论集》,绘画亦有名作流传后世。但他一生不得志,身上的贵族血统和知识不仅没有使他发迹,相反他却一事无成,经手做的事全都失败。三八郎先将祖先遗下的房地产典当,翌年又以相当低廉的价钱,变买了这些房地产。因三八郎精通汉医,疟疾流行的时候在村里行医施药,虽然三八郎救治了很多贫苦的乡民,有了一点名气,但当时在日本农村盛行迷信,乡民更相信占卜和巫师,他只好改行以算卦看风水来维持生计。后来生活无着的三八郎携妻离乡背井,来到郡熊野田村的亲友家栖居,最后三八郎又聋又瞎,几个子女都先他而去。
川端三八郎在事业上失败之后,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川端荣吉身上。荣吉完成了东京医科学校的学业,不久娶嫂嫂为妻(嫂嫂阿玄原是荣吉异母哥哥恒太郎的妻子,恒太郎早逝)。婚后因与三八郎关系不甚和睦,荣吉便迁居大阪,经过开业考试合格,
正如川端康成所说:“世家的后裔一般都是体弱多病的……”对于川端家族来说这的确是个悲剧。康成出世后,他所接触的“死亡”实在是太多了,接二连三地失去所有与自己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亲人。
川端荣吉热爱中国诗词和山水画,且有很高的艺术素养,但身体孱弱,虽说是位医生,却患有肺结核病,在川端康成出生还未满两岁的1901年,便过早地离开了人间。他曾在病榻上给康成姐弟立下遗书,给康成姐姐的遗训是
川端荣吉辞世后,母亲阿玄拖儿带女回到了丰田村的娘家。阿玄因为长期侍候荣吉,不幸也染上了在当时来说是不治之症的肺结核病,丈夫荣吉故去的第二年,1902年1月10日也溘然长逝。对一两岁就失去双亲的康成来说,父母确实没有给他留下具体的形象。父亲荣吉留下了一些相片,母亲阿玄连一张相片也没有。正如川端康成自己所说的:“他们健在的情形,我也全无记忆了。我苦思冥想,也无法想象出来。”
有一回,不知什么事康成惹双目失明的三八郎非常生气,当时祖父一把抓起身旁的长方形火盆上的铁壶,追赶着打他,祖母则拼死地保护着他。三八郎看不见,错把祖母当康成追逐,祖母被逼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蹲下,祖父误以为是康成,用铁壶一连打了祖母几下,壶里冒着热气的开水滴滴答答地洒落在她身上,祖母一声不吭,不肯说出真相,痛苦地忍受着。等祖父明白过来后,祖父母痛哭流涕,康成也失声大哭起来。
川端康成七岁跨进小学一年级教室的那年,一天吃过午饭不久,祖母说脚发冷,康成找出袜子给她穿上;祖母又说浑身发冷,康成铺好被褥,帮祖母钻进被窝,掖好被边后就一直坐在祖母枕边。这是康成头一次侍候祖母。大概是过了两三个钟头,祖母的右臂轻轻动了两次,弯着的手腕像是用手势表达什么,此刻她已经连叫人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康成没有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连忙向后院呼喊爷爷,可备尝艰辛无比疼爱他的祖母就断了气。康成后来写道,大概是他上了小学,对祖母是一个莫大的安慰,所以她才撤手人寰的吧。当时举行祖母葬礼那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康成由经常进出他家的一个汉子背着,十二岁的姐姐芳子身穿白衣,也是由亲戚背着参加了祖母的葬礼。
祖母之死,使川端康成感到自己与哀伤联系在一起了。祖母匆匆地弃康成而去刚过三年,一直寄居在秋冈义一姨父家中的姐姐芳子突然病危,消息传来,老弱的祖父悄悄地拿起签筒数起竹签,占卜孙女的命运。祖父精通易学,擅长占卜。十岁的康成一边帮盲目的老人排列占卜用具,一边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祖父暗淡无光的脸。两三天后,康成便接到了姐姐病故的噩耗。康成不忍心当即告诉老人,将信压下了两三个小时才念给祖父听。念信的那一幕非常凄惨,由于写信人字迹潦草,遇上认不得的字,康成就用自己冰冷的手指在祖父冰冷的掌心上三番五次地描划着那个字的字形。姐姐同父母一样,在康成的脑海里也没有留下什么具体的印象,有的也仅仅是芳子由亲戚背着参加祖母的葬礼时给他留下的一身素白丧服的模糊的感觉,“在空中飘动的白色的东西,便是我对姐姐的全部记忆”,“
亲人相继作古,年迈的祖父成了康成在人世的唯一的一位骨肉亲人,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哭着过日子”是三八郎成天挂在嘴上的话。三八郎眼瞎耳背,白发脑袋几乎秃顶,皮包骨的手不住地颤抖,终日一个人孤寂地呆坐在床前,动不动就默默地落泪,异常凄凉与悲哀。康成常常仔细地端详祖父布满皱纹凄凉的脸,简直就像凝视祖父的相片或画像一样。日后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视他人的习惯可能就是在此时形成的。祖父的孤独也传给了他。幼年康成孤寂无聊的时候,喜欢独自长时间地或蹲或躺在野外,似看非看地观赏景色。上小学时总爱在拂晓时分,独自离家登上村里的山冈翘望东方,等待日出。天一擦黑,他觉得在家面对祖父太寂寞,就对祖父说:“爷爷,我出去玩一会儿行吗?”“呵,去吧”,祖父心情似乎很轻松,实际反而显出那苍老尖细的声音中的悲哀。于是康成便跑到固定的那位小朋友的家。一进小朋友家的门就感到温暖,一出了门,往往是夜半过后才离开,当时心头就立刻会涌上一股凄凉的感觉,他认为实在不该抛下生病的祖父一个人自己走出来玩耍。黑魆魆的归途让他害怕,他觉得沿路的树好像在动,好像发出了声音,自身的凄凉和后悔仿佛变成了一股魔气,他边跑边大声呼唤着祖父。可他不敢在家门口大声呼喊,进门后悄悄走近祖父的病榻。当祖父发觉他时便说:“刚回来。”如果祖父睡着了,他就坐在祖父的枕边,直勾勾地盯视着祖父那张睡着了与死人的脸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瘦削干瘪的脸。这时候,他会感到后悔不已,自己扔下祖父一人在家忍受寂寞,自己却出去玩耍,于是面对祖父深深地低头合掌膜拜。他有时把耳朵凑近祖父跟前听听呼吸,有时把自己的脸贴近祖父的脸,确认祖父已经入睡,他才钻进被窝里,并发誓明天决不再出去而进入了梦乡。但是到了第二天,却把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依然如故了。每逢不外出的时候,康成便坐在祖父的病榻旁,挑灯夜读岛崎藤村的诗集,有时也诵读《源氏物语》那些感时伤事的、带着哀调的词句,诗集里的富士川畔的弃儿的哭声似乎是一种生命的呼喊,在他心中旋荡。
病重后的祖父,常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呻吟着。本来还是处在向父母亲撤娇年龄的康成,却伺候在祖父的身边,一段时期内,半夜里最困倦时几次被祖父从睡梦中叫醒,起来帮助祖父小便。断断续续流出的便水,一如老人残延的喘息。已经非常厌恶帮助祖父撤尿的康成,有时还会无缘无故遭到三八郎不讲道理的痛骂。他控制不住自己不耐烦的时候,会回骂祖父几句。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样粗暴对待长期缠绵病榻的长辈实在是不应该的,尤其是祖父撒尿时常不停地喊着:“啊,啊,痛,真疼啊,真疼啊.....啊......啊”,这种痛苦难耐的声音,使感情脆弱的康成的眼泪夺眶而出。给祖父接尿的不耐烦的心情和对祖父病痛的怜恤感情交织在一起,少年康成的心就像被撕裂似的。这时候,康成已预感到祖父将不久于人世,祖父也许也意识到自己留于人世的时日不多了,他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苦心情叮嘱康成:“我们家从北条泰时开始至今已有七百多年,一直延续到今天,要好好干,好好干,咱们要恢复过去的昌隆啊!”此时生性敏感、已经具有了一些文学才华的康成在祖父弥留之际,在病榻旁的脚搭子的一头点上油菜籽灯,在昏暗的灯光下,康成在大阪府立茨木中学的作文纸上如实地记录了祖父的病态和自己天真无邪的哀伤情绪,写出了《十六岁的日记》。他在《日记》里不禁深深悲叹:“我自己太不幸,天地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祖父故去,川端康成失去了家庭的温暖,老人没有给幼小的孙儿留下一点可供生活的财物,幼小的康成成了一个茕茕孓立、无依无靠的孤儿,此时对死亡感到恐怖、对生命感到脆弱与无能的康成,其孤儿体验达到了极点。放学回到家就将大门关上,独自一人留在宁静的屋子里,回避客人来访。不久他住进了学校的宿舍,当长假一临近,同学们忙着准备回家的时候,他就油然生起几许淡淡的无家可归的悲哀。祖父辞世后三个月,他的表兄将老家仅余的房屋全部卖掉,康成不得不离开祖籍所在地,来到他外婆家的丰里村,交替寄食在姨母家和淀川河畔的舅父家。他常常在黎明时分起床,独自一人踏着被晨露打湿了的田埂,走到淀川河畔,仰望着无垠的苍穹,排解心中的惆怅。
一岁丧父,二岁失母,八岁祖母身亡,十一岁姐姐病逝,十六岁祖父亡故,在对人生的虚幻感和对死亡的恐惧感不时挟着寒意袭来之时,川端康成又不得不接连参加无数亲人的葬礼,奔丧披孝,有一年暑假不到三十天,连续出席了三个追悼会,成了“参加葬礼的名人”,表嫂表妹甚至半开玩笑地说他的“衣服全是坟墓的味儿”,送了他一个“殡仪馆先生”的雅号。
饥饿,贫穷,死亡,孤独,幽闭无时无刻不在击打童年康成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他胆小懦弱,害怕热闹场面,不愿到闹哄哄的小学生中间去参加学校里的活动。在入学仪式上,康成泪流满面。每当康成不想去学校时,便借口有病说哪儿不舒服,常常逃学。可能由于无聊,在学龄前祖父已教会小康成读一些简易读物,学校读和教的东西康成早已知道了。尽管康成在学校里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他很早就非常迷恋壁橱里祖父和父亲的那些汉文书籍,几乎每天都骑在院子里的树叉上读书。家里的书不够读,他又借来学校图书馆里的书读。他开始对文学产生了憧憬,最初的写作欲望已经萌发,他的作文成为全学校最出色的学生。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把过去所写的诗文稿子,装订成册,康成的文学天赋就是在这一个时期被发掘出来的。康成童年所经历的苦难,融入了日后的文学创作,升华成一种独有的美学意境。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前,在日本国内,川端康成已获得了菊池奖、艺术院奖、野间文艺奖、每日出版文化奖;1953年成为日本文学艺术最高的荣誉机关--艺术院的会员;1961年,日本政府授予他最高的奖赏——第21届文化勋章,他成为日本文化功臣。1957年,西德政府颁发给他
川端康成很早就有人生幻化,修短无常的虚无思想。1972年4月16日晚间九点五十分左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到4年的川端康成,安静地躺在棉被里,口里含着煤气管,静静地离开了他热爱的世界。他面对厄运自强不息、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斗志,他伟大的文学成就,始终激励着后来者。川端康成为日本民族和世界文坛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