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痨
(2020-05-25 18:4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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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分类: 低头斋笔记 |
按级别,我是不能独享一间办公室的。近几年,室友换了三个。一个女性,可以干到六十岁,亦可选择五十五退休,五十五退了。接着的那个,还是我校友,比我小,一起坐了也就年把,碰到推出内退政策,也是挥手作别。两位都算是提前走人,本行业日落西山之景况略见一斑。
现在的(办公)室友,就是我要说的话痨。我和他分属不同的业务,同一个办公室之前接触很少,感触不深。到了朝九晚五地呆在一起,才惊觉此人话竟如此之多,似密不透风的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向你浇来,令人窒息。
开始,出于礼貌,他一开口,我便做凝神聆听状。时间长了,觉得好累,而且没法做自己的事了。
后来发现,你做不做样子,他都是要说的;你认真与否,丝毫不影响他言说的兴致。于是慢慢地,我就让他说他的,我该干吗干吗,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呼应一下。可贵的是,他并不因你的心不在焉而怪罪你不敬,依然说得热情洋溢。
再后来,发现干脆一直不理睬他,让自己像堵墙一样,他并不会无休无止地絮叨下去。终有一刻,他会省悟到,没人有兴趣听他讲了,便自行打住——假如这个时候他实在没事干,大概率会上网看电影。他特别爱看国产老片。
好在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大部分时候都在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然每周五天、每天八个小时面对他的滔滔不绝,即便你是一堵墙,也要崩溃。所以我想,他大概是一个片刻也不能让自己的脑子虚静下来的人,说话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的喜好,而是他填充自己脑子的一种方式。
以上说的是单纯的他讲我听。如果变成交谈,就是说不光他讲给我听,我也要讲给他听,两个人要互通信息、互相碰撞,沟通交流,会怎么样呢?
看细节。今天一上班,我想告诉他,上周五我去做了新冠病毒核酸检测。因为是我们社区最后一天,人又多起来,排了半天队,知道这样还不如早点去做。而且,检测现场有人随地吐痰,有人做了三次还做,好像是占了大便宜,感觉滑稽失望。但我刚说“上星期五我去做了核酸检测”,他的话便喷薄而出,气势如虹,把我余下的话给生生堵了回去。
“听我的没错吧,很简单的。”他说——他数次建议我去做,确实起了作用,我本来不打算去做的。“做了好,反正又不花钱不费事,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踏实一些。”他描述了他做的时候有多么简单,这他已经跟我说过几次了。然后他说他老婆还想做一次,他有机会也再做一次。我马上把批评一些人占便宜的念头打消了。“检测的准确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做的次数越多越可靠。”他说他老婆的一个同事检测没事,可前天突然病重住院,医院仍说不是新冠肺炎,但症状高度疑似,大家都觉得是。
我叹息了一声,好不容易插话道:“据说检测结果只管七天,过期作废……”
“是啊。”他立即生起气来。“全民检测主要是政府要摸底,作为今后决策的依据,对个人也没多大用。”由是他谈到武汉人仍然面临诸多歧视。“我能理解外地对武汉人的特殊政策。心里没底呀,不得不防,万一呢。干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即使结果恐怖也比闭着眼睛捉麻雀好。”他开始讲外地人去外地的窘境,比如一家三口五一坐高铁去南京玩,可到了南京被告知要隔离观察十四天。草,假期只有三天呢。没辙,买返程票打道回府,连车站都没出……一件一件,他讲得生动活泼,好像都是他身边人身上发生的。其实好多我从网上看到过,真假难辨,比如一家人去南京这件事。
“今年我是哪儿都不会去了。”我努力又插进一句话。
“去个屁,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他讲他老婆想去上海看女儿,他极力阻止,两人多次斗争的事。说着说着,却变成了他们夫妻俩正在计划天气再热一点去恩施避暑。“恩施可以去,已经有不少人过去了。那边夏天真舒服,武汉太热了……”他讲恩施的风景,恩施的美食,以及低廉的费用。
这么着,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我说话的欲望彻底消失了。
他的话我只能举起概要,没法在这儿重复,也难以形容。总之,车轱辘话极多,就像前边说的,声音响亮,语速很快,几乎不留气口,密密实实,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你费老鼻子劲儿楔进去一句话,他马上会接过去,就你这句话进行似乎没有穷尽的发挥。最后,你只有绝望一条路,就算有一肚子话,也只能憋死腹中。
跟他聊天,你会落下深深的挫败感。
多年前,我有个朋友(也是同事),同样话痨。我经常举的例子是,与他一起去食堂,五六分钟的路程,往往要走半个小时,原因是路上他一碰到熟人便聊,呱唧呱唧上十分钟就过去了。碰到两三个熟人可不就是半个小时嘛。
不过以前我好像不怎么恐惧话痨,倒是更多地把这作为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可能跟我越来越怕吵有关。我观察到,一个人年轻时喜静,那么年纪越大这种喜好越甚。反之,喜欢热闹的人,对热闹的巴望也是与日俱增。不知道准不准。
要声明一下,我对我现在这个室友并不反感,要不也不会公开说这些。最近调整办公室,我主动要求还是跟他作伴。他是个好人,我蛮喜欢他的,除了有时话多到我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