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者
(2020-03-30 14:43:55)
标签:
随笔 |
分类: 低头斋笔记 |
大约十年前,我在电台做一档节目,每天中午十二点到十三点直播,说些热点新闻,边说边发些议论。因为我“敢说”和“说得跟别人不一样”,这个节目有点影响。“说得跟别人不一样”我有自信,不过“敢说”我不敢当,那其实是因为电台的人太胆小了,或者说已经被训练成了自觉的“传声筒”,俗称“肉喇叭”,很多理所当然的话都不敢说、不会说了,于是把我反衬了出来。
一天下了节目,我接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
“我是国安局的。”开始便自报家门。“我中午在车里休息,没事听广播,听到了你的节目,觉得蛮有意思的。我把我搭档叫来听,他也觉得有意思。想跟你交个朋友。”
大意是这。我回复,他再发过来,几个来回,具体说些啥我都不记得了,客套话吧。当时我挺高兴,没多想。经常接到听众的来电来信,可这个行当的,头一遭,与有荣焉。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事不寻常。他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他真是午休无聊听广播偶然听到我的吗?他为什么还叫他搭档听?真是要跟搭档分享吗?种种疑窦,使我推断,他可能是国安局从事舆情监控的。但他的态度那么友好,我也不怎么害怕担心。再说,我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后来,他时不时地短信联系我,一般都是在节目刚结束时,就我的节目谈谈他的看法,哪儿说得好,哪儿他有不同意见,某件事为什么没说,等等。都是他先找我。从不直接打电话。我猜是他工作性质的原因,所以他不打电话我便不打。那些有关他的疑惑我也不向他求证。有次他提醒我,有几句话说过头了。他似乎料到我会怎么说,不等我回答,就说:“别说你不怕。你没尝过那种滋味,等你尝到了,后悔就来不及了。知道你们在乎节操正义什么的,到生不如死的时候,你都会放弃,何必呢?”这番话,换别人跟别人说,我会大不以为然,搁他跟我,我顿时觉得两人的心靠近了。
熟了一些后,我们的话题偶尔也涉及私人生活。他那之前做过缉毒,有一次执行任务时死了人,算比较大的事故,好像他有责任,因而退出了缉毒部门。不晓得死的人是毒贩还是警察,他语焉不详,我谨守不追问的原则。他有个女儿,读小学快升初中了,他很爱她。他的情况就说过这些。不愧是国安局的,嘴非常严。
过了大半年,他说很想看看我长什么样,要是能跟我吃顿饭就好了,可惜不行,他的工作不允许让我见到他的真容。我告诉他,我微博的头像是我本人,并给了他我的微博号。我想过,也许他早见过我的照片,那没关系,我把我能做的做到位。当天他回我,说看了我的微博,我长得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突然说他要走了,参加维和部队去非洲。我问他担不担心安全,他说还好,经的事多了,这已不算什么了。这次他尤其坦承,说是他主动报名的,主要因为这是得到提拔的一个捷径。然后他给了我他的微博号,说他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我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马上去微博看了。他和他女儿的合照,在江边,都是背影。他虎背熊腰,小平头。他女儿在他身边显得特别纤小,被他搂着肩。配了四个字:江风浩荡。
想起他曾夸我发在微博上的老玛瑙手串好看,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个地址,我要送他一串。他说不必麻烦,且他没几天就出发,不定能收到,但还是给了我一个常青花园的地址。一周后,他短信我:“手串收到。真信友!谢谢!”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这段短暂的友谊一直存在我心里。不知他现在是否在武汉,可好,提拔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