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一泡屎
(2017-11-13 16:37:24)
标签：
小说 |
分类： 浮世绘 |
一般早上起床后，甘家全会拉泡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颇为自得的良好生活习惯。今天他在马桶上坐了半个来小时，马桶却颗粒无收，眼看快到上班时间了，只得起身提起裤子。也因此，他心头便有个小阴影。果然，九点半刚过，便意开始袭来，一阵强过一阵。到了十点多，觉得憋得有些难受了，便去领大号卡。
甘家全就职的公司叫988，研发了一种办公软件，特别适合政府机关使用，官方正在向全国推广，所以发展势头很猛，正在从中小型新星公司向知名大公司迈进。公司的管理极其严格，这是老板逢人必讲的制胜法宝。比如上厕所这件事，公司制定了方便卡制度，凭方便卡方能进得厕所里去。方便卡分为大号卡和小号卡。大号卡一个工作日一个人只能领用一次，一次使用不能超过十分钟。小号卡一个工作日一个人可以领用三次，一次使用不能超过三分钟。大小号卡使用超时，每分钟都是扣罚一百元人民币，不足一分钟按一分钟算。大号卡只有一张，小号卡只有两张，就是说，全公司部门经理以下五十三人，全勤的话，同时只能有两个人小便、一个人大便。而且，领卡时，当日考勤值班经理要审查领卡者的资格，不是想领就领想用就用。
今天考勤值班经理是财务部经理赵昕。甘家全远远看到她，心里不禁操了一声。赵昕有几分姿色，但十分夹生，对上是宠物狗，对下是看门狗。
“赵总……”甘家全过去，点头哈腰。
“不能瞎叫的。”赵昕警惕地看着甘家全。“我不是老总。”
“不是老总，胜似老总。”
“谁说的？”赵昕眉毛一竖。“这是妖言惑众你知道吗？这种不实之词散布开来，会破坏公司管理层的团结，甚至会导致公司管理层家庭不和谐，你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甘家全暗暗叫苦，马屁拍到马蹄上了。“赵经理，再不敢瞎说了。”
“不是对不起就完了，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说法的，你要交代清楚，我们要追查幕后的黑手。”
“没有黑手，是因为我打心底尊敬您，就脱口而出了。”
“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公司里始终有一股暗流，你以为我感觉不到？”
“真没有幕后黑手。真是我他妈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甘家全不由自主地在自己腮帮子上扇了一巴掌。“我一片丹心向明月，没想到好心也会办坏事。”
“这个问题我们另找时间再说。”赵昕的语气和缓了一点。“别影响现在的工作。”
“对，对。”臭娘们心也不是铁做的，甘家全想。“有机会我向您好好汇报一下思想。”
“没事了赶紧回自己的岗位去吧。”
“有啊，有事啊，要不我不就是随便乱串岗了。”
“说吧。”
“嘿嘿，领号。”
“方便号吗？”
“是啊。要不然呢？”
“问什么答什么。你话确实多。小伙子，沉默是金。”
“我错了。我该屎。”
“大号还是小号？”
“嘿嘿，大号。”
正在抽屉里翻找号牌的赵昕抬起头。“上班才多大一会儿？”她把号牌攥在手里。“这应该属于上班前的准备工作。”
“还是思想上没有足够重视。我的生物钟怎么从来不乱？我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喝一大杯白开水。大口喝，一口气喝下去。然后肚子就有反应了。接着就做第二件事，解大便。快十年了，我每天如此，没有例外，因为我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那就是，只有轻装上阵，才能心无杂念，办事效率才能高。”
“向您学习。今后我每天一睁眼，先背一遍赵经理语录：只有轻装上阵……”
“又耍贫嘴了。”
“我错了，我该屎。”
“是死，不是屎。早想纠正你了。”
“我错了……”
“把你的工作证给我。”
“好的。”甘家全从脖子上取下卡片式工作证，递给赵昕。“谢谢赵经理宽宏大量。”
进出公司大门要刷工作证，上下班要刷工作证，领方便号也要刷。领方便号时和还方便号时各刷一次工作证，是审查的主要内容。刷卡机上设定了许多关键词，像“小号三次”、“大号一次”、“间隔一小时”、“小超三分钟”、“大超十分钟”等等，触犯了其中一个词，审查就通不过。赵昕转身到挂在墙上的刷卡机那里去刷卡，被制服裙裹得紧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吸引了甘家全的目光。这娘们，说起大小便比我这个爷们还坦然。他不禁咧嘴笑了。赵昕年近四十，小线条保持得还挺好。可笑容还没散去，就听得刷卡机刺耳地哔了一声，而不是悦耳的叮咚。
“没通过。”赵昕转回来，面无表情地把工作证还给甘家全。
“不能啊。您没对准吧。”
“没对准就没有任何反应，你的卡刷了后是红灯亮了。”
“那就奇了怪了。麻烦您再试一次好吗？”
赵昕没拒绝，拿着甘家全的工作证又去刷了一次。这次他一直盯着她的手，挺有信心。不幸还是红灯闪烁，同时哔的一声。
“我做任何事都是很规范的。”赵昕第二次把工作证还给甘家全。
左看右看，还对着亮光看了一会儿，甘家全没发现工作证有什么毛病。只有一些细微的磨痕。
“要是工作证被划伤了，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我不知道。我劝你还是从深层次找原因。”
“什么深层次？”
“审查有标准的，不是走形式，你又不是不知道。”
“您说的是关键词吧？我没有违犯呀。刷卡机不会有问题吧？”
“你们就是这样，遇到不如意的事就强调客观。”正好，一个女同事来领小号。“你看好，”赵昕对甘家全说，“看刷卡机有没有问题。”
绿灯，叮咚。
“我操，邪了门了。”
“没话说了吧？”
“我无语了。这样，您先通融一下，先给我卡，完了我们再来找问题出在哪儿。”
“不行。”
“特事特办嘛。”
“我这里没有特例。你一个特例，他一个特例，用不了多久，规章制度就名存实亡了。”
“您说得有道理，可实际情况您看到了，人有三急，这……”甘家全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这屎都到屁股门口了……”
“这我看不到。”
“这您确实看不到，我也没法让您看。那您说，我该怎样证明自己呢？”
“好好想想，关键在哪儿。”
“什么关键在哪儿，您就直接说关键词不好吗？”甘家全终于有点压不住火了。“那我告诉您，我找不出我冒犯了那个关键词，一个都找不出来。小号三次，没有。大号一次，没有。间隔一小时，没有。小超三分钟，没……”
“对不起，你先让一下，让别人先办。”
回头一看，是龙胖子，甘家全很熟。龙胖子要领大号，甘家全把他往边上一推。
“胖子，你他妈不能加塞。”
“又不是我要，是赵经理让我先办的。”
“你的问题复杂，恐怕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没必要耽误别人的时间。”
“就是，我看你在这儿磨磨唧唧好半天了。”
“死胖子，你他妈给我住嘴。是我他妈的乐意在这儿磨叽吗？我他妈都快急疯了。”
“注意语言文明。”赵昕欠身伸臂接过龙胖子的工作证。
“赵经理，您不能这样啊，这死胖子绝对要把十分钟用足，就是说即使我的问题解决了，也起码要再等十分钟，这对我太煎熬了，这太不公平了。”
“你这样嚷嚷，会影响整栋楼的工作秩序。”赵昕径自去给龙胖子刷了卡，龙胖子屁颠屁颠地往厕所奔去。“你不要把事态扩大。”赵昕回头又加了一句。
“我扩大什么事态了？本来不是个事，本来没事，硬是给整出个事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没事找事咯？”
“我没这样说。不过，后来的两个人，您二话不说就给他们刷了卡，我呢，上来就给我上课，马恩列斯毛，这怎么解释？”
“因为你有错在先。”
“不就是歌颂了您几句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错不分大小，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
“我警告你，不许对我污言秽语。”
“好，好，我错了，我该屎。我也庄严地告诉您，我坚信，审查通不过，责任不在我。我的正当权利，被莫须有的罪名侵害，使我的身心受到了残忍的摧残。”
“一大堆形容词，花架子。”
“跟你们学的。”
“盲目自信。”
“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怎么在天地的夹缝中做人。”
“那好，我跟你提个醒吧。公司设定的关键词，远远不止你说的那几个……”
“您以为我不知道？那不是世人皆知吗？”
“那不用我多费口舌了。所以呢……”
“所以呢？”
“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太不明白了。为什么不把关键词广而告之？都公开了我们好学习啊，好遵守啊。现在好，我稀里糊涂就冒犯了天条，脑壳想破了也想不出自己错在哪儿。这算什么事儿？这不混蛋吗？”
“你说我们的制度混蛋？”
“您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的制度行之有效，成就卓著。”
“真的？您知道大家的感受吗？”
“不要煽动群众。你想怎样？你居心何在？”
“我没想怎样，我就想请您把所有的关键词都列出来，看我到底犯了哪一条。”
“这我无能为力。我还没到那个层级，还参与不了这项工作。”
“我他妈砸了它。”甘家全热血上涌，绕过赵昕前面的大班台，冲到刷卡机前，双手扳住它，使劲地摇了几下。
“砸了它又能怎样？”赵昕冷笑一声，并不拦他。“你罪加一等。”
“无所谓，大不了我他妈走人。”
“行啊。月薪几万，你要是不在乎，走就是了。我们这里出去的人也不少，听说有几个干得风生水起，不过想吃回头草的好像更多。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匹好马，可以出去撒开蹄子跑呀。”
“嘿嘿，嘿嘿……”
干笑几声，甘家全的气不禁消了些。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把秦观的《赏花》默诵了几遍：“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完了，那愤怒倒真是在一点点熄灭，只是小腹的鼓胀，很难减弱。如脱岗到外边去把屎拉了，按规章，要扣罚两千元。憋着，憋到午饭时间再说呢，好像也憋得住，虽然很痛苦。权衡利弊，他决定憋。
不断地收紧括约肌，这样过了个把小时，QQ里忽然有人给他消息。打开一看，竟是赵昕。
刚才有人投诉你，内容如下：“甘家全故意在工作场所散播恶臭气体，破坏工作环境，使我们分心，降低了我们的工作效率，请领导严肃处理。”你可以申辩。申辩时间，晚上七点至九点。
“我操你奶奶。”甘家全大吼一声，“不让拉屎，还不让放屁吗？”
喜欢
0
赠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