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的时候，后背有块地方手怎么也够不到。琴静是个爱干净的女人，近乎洁癖，全身上下容不得一点污垢，容不得一点异味。只要有条件，她每天洗澡洗头，不论寒暑，即使留着半米长的头发。但是，年纪不饶人，柔韧性越来越差，手已经无法随心所欲地到达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她不高，年轻的时候也只一米六，不过比例匀称，四肢修长，体型一向是引人注目、被人艳羡的。以前，她的双手可以轻松地绕到背后，摸到那里的每一寸、每一厘。五十过后，做到这一点渐渐困难起来，虽然在同龄人中，她的身材仍然保持得足以引以为傲。够不到的范围慢慢扩大，终于，这天，她无法忍受了。

“老李……”几经犹豫，她大声叫道。

叫了三遍，国强才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探进半个头，一脸的不情愿：“什么事？”

“帮个忙，帮我把后背洗一下。”

 “能不能等一下，正说到紧要的地方。”

“什么说到紧要的地方？”

“电视，说法国新总统马克龙和他老婆的事。”

“那跟你有几大个关系？要你做一点事就不耐烦。”

“我不耐烦了吗？”国强说着，走到琴静跟前。“怎么洗？”

“你还是先去看法国总统的老婆吧。”

“莫罗嗦，到底怎么洗。”

“抹一点沐浴露，然后搓一搓。”

她把沐浴露递给他。他把沐浴露挤到手上，涂到她背上，然后上下糊撸了几个来回。

“好了吧？”

“不行，太马虎了。上下左右都要搓到，尤其是我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你哪里够不到？”

“这里……这里……”

“就是脊窝上边、肩胛骨下边这一块吧。”他照着她的指示这里那里擦洗。“用毛巾也搓不到吗？”

“总觉得那样洗不干净。”

“我觉得都蛮干净的……把我的衣服都搞湿了。”

“扯这扯那，就是不愿意帮我洗，莫不承认。”

“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你这是毛病。我身上有些地方，我一辈子都没摸到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邋遢人。我都不晓得我怎么能跟你一起过这么多年。”

“我算邋遢的？邋遢的你没见过，碰到那种人我都要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他有点得意地笑起来。“再洗好了吧？”

“差不多吧……还洗一下吧。没有想到你手还蛮肉坨的。”

“舒服吧？”

“嗯。以后要经常帮我洗。”

“完了，上了贼船了。”

“莫不识抬举。”

“我的衣服彻底完了。”

“你不是还没洗澡吗，总不是要换的？”

“这身衣服今天才穿，打算还穿一天的。”

“都五月份了，衣服就该天天换。”

“我蛮喜欢这套衣服的。”

“喜欢就再买一套。还惦记着电视吗？”

“惦记个屁，想看的早完了。”

“那就把澡洗了吧，衣服换下来好一起洗，我这就洗完了。”

“也行。”

国强就到边上去脱衣服。琴静冲洗最后一遍，透过水帘，看着他。他肩膊厚实，像许多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一样，有个大肚子了。这会儿在她眼里，他的大肚子不难看，倒透着一股亲切。她想到，叫他做这个事，也是破天荒，而他居然没表现出丝毫讶异。年轻时，他常常要跟她洗鸳鸯浴，可或许是家教的缘故，或许是性格的缘故，她总觉得那显得太淫浪，总不能坦然自若、收放自如，所以一共只答应过他两三回。回忆那仅有的两三回，，她胸口一阵久违的潮涌，不觉就有些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惊觉他光溜溜的是在等她呢。她关了水，用浴巾慢慢地擦着头发，接着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地擦颈子、肩、胳膊。

“稍等一下。”中间她说。

“不急，我看你绣花。”他语带嘲讽，却确实很有耐心的样子。

见状，她就说：“好事做到底，再帮我把背上擦干吧。”

“遵命。”他上前接过浴巾。

“擦仔细一点。”她转动着身体，跟他肌肤磨蹭。“还说不换衣服，我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什么味道？我觉得我今天没怎么出汗。”

“就是你身上那种特有的味道。”

“特有的就没有办法了。”

“今天特别重。”

“不会吧……好了，擦好了。”

“好了吗？”

不晓得再说什么了。她扭头，越过肩往后看，好像是要看自己的背是不是都擦干了。实际上她看不到自己的背。她看到了自己的半边臀部，那是她最得意的部位，也是他始终最喜欢的部位，他曾喜欢那里到了痴迷的程度。那里应该比她的脸庞显得年轻，那里应该还是蛮有魅力的。再把眼睛抬一点点，就看到了他那里，正对着她的臀部。在他的肚腩下，茂密的黑色中——可不像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可他那犹如森林中卧着的一条大虫，毫无动静，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仿佛在打盹。倏地，一股凉意电流般从头到脚贯穿她全身，连他都察觉到她颤动了一下。

“打寒噤嘛？快去穿衣服，别感冒了。” 

这句话让她彻底放弃了。她努力笑着说：“好久没有洗得这么痛快了。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