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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给

(2017-03-24 14:4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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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分类: 浮世绘


医院的何医生给筱雯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宫广明的家属,她说不是啊。何医生说宫广明说是啊,她说这真的是好玩,然后解释说,以前跟宫广明是夫妻,但是离婚了,离了快半年了,所以不是家属了。何医生说,那你能让你姑娘尽快到医院来一下吗,她说我没有姑娘啊,我只有一个儿子。何医生说,你跟宫广明不是有个姑娘吗,她说,那是宫广明跟他前妻的姑娘,我儿子是我跟我前夫的,我跟宫广明都是二婚。何医生说,你们真够复杂的,她说是蛮复杂。何医生顿了一下说,你能到医院来一下吗,宫广明的姑娘现在联系不上,有急事,她叹了口气说,好吧。

到了医院,何医生先把她带到病房。许久未见,猛地看到宫广明躺在八个人的大病房里,瘦骨嶙峋,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被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筱雯鼻子就有些酸。宫广明似乎感觉到了,缓缓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何医生摆摆手:“你等一下。”又转向筱雯,“先到我办公室去一下。”

“你都看到了。”一进办公室何医生就说,“昨天晚上开始拉血……”

“他肛门不是封死了嘛?”

“是渗血。”何医生有点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坐下。“这说明更严重。今天早上起又开始咳血。随时有危险,说不定就在下一分钟,所以要你们家属来,你们得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一个字。”

“病危通知书?”

“就是认可宫广明一下宫广明现在的状况。表个态,抗癌药还上不上,你们要决定。如果宫广明出现危急情况,还要不要采取积极的抢救措施,比如插管切管。主要就这几点,你等一下,我把它打出来,你看看再签字。”

“我哪有权力签这个字?我哪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怎么办?”何医生噼里啪啦手不停地敲着键盘。“要不你赶紧把他姑娘找来商量一下吧。”

 

平白无故地冒出这档子事,筱雯有些恼火,却没法甩手走人,宫广明惨不忍睹的样子让她于心不忍。她拿着病危通知书回到病房。这次宫广明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就是在等她。

“你能不能说话?”她问。

“小声音可以,你坐近一点。”

“宫静是怎么回事啊,”她把通知书揣进裤兜,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机死也打不通。”

“不管她。”

“你说得轻巧,不管她哪个管你呀?你弟弟?你妹妹?”

“我跟他们一刀两断了。”

“他们也确实不配做弟弟妹妹,医生都说你了,你住了两个多月的院了,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来。不过你真会选时候,早不跟他们一刀两断晚不跟他们一刀两断,正缺人手的时候,你跟他们一刀两断。”

“是我让医生叫你来的。”

“我晓得。但是你莫指望我。不是我无情无义,现在我们这种关系,不方便。再说,店里的生意实在走不开,上个月我老头重感冒,肺部感染差点要了命,都是爱雯一个人在跑来跑去的。”

“我晓得你离不开你的生意。”

“你以为我喜欢做?德子要结婚,天天吵着要买房,我快被逼疯了,不做怎么办?”

“你忙你的,我没有叫你把生意放着。今天我是要跟你说一件事情。我写了一份遗嘱,在枕头底下,你把它拿出来。”

筱雯心里一震,迟疑了一下,起身从宫广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却不看,递给他。

“是这嘛?”

“你看一下。”宫广明不接。“前些时就写好了。这次一住院我心里就有数了,我活不了几天了。宫静找公证去了,说这两天就会来办。”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筱雯仍不看。

“你晓得,我没什么钱,这一病更是雪上加霜。早点死也好,免得花些冤枉钱。”

“莫这样说,现在哪个不活个八十九十的,你才六十。”

宫广明眼里浸出两行泪,筱雯的眼泪也漫出来。大概是激动了,宫广明的呼吸粗重起来,喉咙里的痰呼啦呼啦的,跟着就咳起来。好不容易一口痰咳出来,筱雯赶紧把床头柜上的手纸扯了几张接着,一看,果然带着血。她按了床头的呼叫机,过了一会儿,来了个胖护士,听她说了情况,又去叫来了何医生。何医生看了看,说还没事,接着问筱雯字签了没有,她说没有,还没找到宫广明的姑娘。何医生说,不管怎样,中午下班前一定要签好,就走了。

倒了热水,喂宫广明喝了几口,筱雯说:“你先睡一下吧,有什么事再说,我也该回店里去了,秀红在帮我看店,中午她还要给他老公做饭。”

“你再坐一下,叫你来专门说这事的。遗嘱呢?”

“哎哟。”筱雯慌忙四下寻找,发现遗嘱在地上。“差一点……刚才一乱,昏了头。”

“千万要收好,我现在都不能写字了。”

听宫广明这么一说,筱雯把捡起来的遗嘱折了两折。就在折第一下的时候,她一眼瞥见“……房子由宫静、涂筱雯继承……”,手不由得抖起来,本想仔细折好,结果折得歪歪斜斜。

“还是放枕头底下嘛?”

“就放你那里。”

“哦。”尽量显得随意地,筱雯把遗嘱也揣进裤兜。

“收好了?你还没看吧?”

“不急。”

“你必须要看。不过,先听我说也可以……”

“你……你等一下,我去何医生那里看看怎么签字吧。”

“嗯。快点。”

 

出了病房,筱雯一直走到开水房。开水房晾晒满了病号服,眼一花还以为是病人在那儿挂着。穿过两个裤裆,到窗户边,从裤兜里一摸,病危通知书和遗嘱都摸了出来。想了想,她转身去了何医生办公室。何医生在和另一个病人家属谈话,一个啰里八嗦的中年女人,几个问题车轱辘式地问。筱雯等了几分钟,强行插进去,对何医生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宫广明的姑娘,为了不耽误医院的工作,她先签,等宫广明的姑娘来了,再补签一个。何医生同意了。那个女人被打断不以为忤,咋咋呼呼地问筱雯,你也是老公得了直肠癌嘛,手术做了没有,肛门保得住嘛……筱雯说,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签了字,把东西交给何医生,再去开水房,把那份遗嘱反复地看。

 

遗嘱摊在宫广明的被子上,有人走过时带起的风,似乎要把它吹跑,筱雯不得不时不时地按住它。

“我不要。”筱雯说。

“不是你要的,是我要给的。”宫广明说。

“你给我不要。”

“你不要我也要给。”

“你莫冲动。”

“你莫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就怕你想少了。”

“我在这里等死,翻来覆去都想烂了。”

“一说又说到死,我不喜欢听。”

“那你就答应。”

“你要这样,我就走。”

“你走了我还是要给你。”

全病房连病号带家属十几个人,一起盯着他们俩。筱雯最初的心慌气短没有了,但情绪仍没平复。

 

筱雯到医院花园给秀红打了个电话,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中午前回不去了,请秀红继续帮忙看店,午饭叫外卖,算她的。秀红显然很好奇,筱雯却不给她机会多问。

接着给儿子德子打电话,简单说了宫广明遗嘱的事,问怎么办。德子毫不犹豫地说,他给你就拿着,不要白不要,你哪里还能捡到这一笔。她说,你以为拿着就完了,要是这么简单我还问你打鬼。德子说,能有什么事?你的青春都献给他了,就不该得他一点东西嘛。她说,放你妈的屁,我的青春献给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了。德子说,我爹把我给你了。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宝贝,你是我的劫数。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眼里只有钱。

挂了电话。左思右想,给妹妹爱雯打了电话,让爱雯叫上她老公正华马上到医院,有要事商量。

爱雯、正华准时赶到,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快餐厅,叫了三份盖浇饭外加一些烧烤、一个汤。又把遗嘱的事说了一遍。

“你是公务员,”筱雯对正华说,“见得多,懂得比我们多,所以要听一下你的意见。”

 “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跟他说了我不要。”

“有骨气。”

“但是他非要给。”

“这样?”

“为什么不要?”爱雯问正华。

“我没有说不要啊。”正华放下啃了一半的酱排骨。“我觉得这事太奇怪了。当初你们离婚,不就是因为房子的事吗?”

“表面上是。”

“实际上呢?”

“我也说不太清楚。房子本来是他老头老娘的……”

“这我们晓得。”

“一直是他跟他老头老娘一起住,包括我跟他结婚以后。那时候我做得怎么样你们也看到过,都说比他们家姑娘还行孝,他老娘都服气。房改的时候,把房子过到他名下,当时没有人有意见。”

“当时房子没有现在值钱。”

“房子值钱了是一方面。房子早开始值钱了,我跟他的矛盾主要在他得了直肠癌以后。他做了手术以后,变得特别古怪,比小姑娘还娇气,说话重一点都不行,只能哄着,顺着他的毛摸……”

“这我们也晓得,总在给你们劝和嘛。我也总跟你说,他屁眼没了,腰上挂着个屎袋子,肯定蛮自卑,蛮敏感,你要多担待一点。”

“我生就的脾气,哪改得了。有一点我跟爱雯说过,没跟你说,就是钱方面的事。他认为我不愿为他花钱,说我给儿子买上千块钱一双的鞋子手从来不打哆嗦,他打一两针进口药我就像挖了心头肉。我们是从这上头吵起来的。”

“她就是这样,”爱雯对正华说,“刀子嘴豆腐心,总是好事也做了,人也得罪了。”

“我钱赚得几辛苦你们还不晓得?你们欧洲美国玩遍了,我连泰国都没有去过,成天起早贪黑,没有年没有节。他得了这个病以后,前后住了几次医院,做了两次大手术,花钱如流水,都是我在掏。眼看着一点血汗钱都被他的病搞光了,心里哪有不烦的?心里一烦嘴巴就有点嘀哆。两个人都窝着火,一点就着,所以三天两头吵。”

“还是跟房子没有关系啊。”正华说。

“是这样。有一次他就说,他不要我管了,他去借钱看病。我说你借了钱拿什么还,到时候还不是我帮你还。他说不要我还,他卖房子还。我说房子有我的一半你晓不晓得,他就急了。有一次他不是把电视砸了吗?就是那一次。然后就几乎天天逼着我签字,要把房子换他姑娘的名字。”

“原来如此。”

“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太没意思了,就跟他说,如果离婚,房子我就不要了。”

“是你先提的离婚?”

“我也是犹豫了蛮长时间。当时我晓得,他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上面了,这个时候离婚是不是不太好……”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干脆再熬一熬。”爱雯说,“熬到他走了,什么都解决了。结果现在,里外不是人。”

“你不是身在其中不晓得几累,我怕熬下去他还没走我自己熬垮了。唉,都是钱害的……仔细一想,我跟他都不是坏人。”
   
“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好一点。”爱雯说,“比人给一寸,你就还一丈。他怎么一下又是好人了?”

“他就是脾气不好。”

“光脾气不好?”

 “不争这,不争这。”正华说,“前边的来龙去脉我搞清楚了,现在关键是,宫广明为什么又要把把房子给你一半。”

“不是一半,是百分之四十。他姑娘百分之六十,我百分之四十。”

“我估了一下,”爱雯说,“中心城区,一百二十平米,百分之四十四十八平方,现在大概值百把万。他妈要在那里住到百年之后,就算他妈活九十岁,还有六七年,六七年之后,房价还会翻番,就是两百万左右。”

“他为什么要把百把万、或者说两百万,送给你?”

“他姑娘不是个东西,”爱雯说,“他女婿游手好闲一分钱不赚,他姑娘在商场当服务员养老公,自己的爹却没有心思管。”

“他女婿长得还蛮帅的。”筱雯说,“他姑娘长得一般。”

“长得帅有什么用?”爱雯说,“一家人都有病。”

“筱雯的意思是说,宫广明指望他姑娘指望不上,所以还是想靠筱雯。”

“我觉得他可能有点这种想法。”筱雯说。

“你不是说他活不了几天了吗?”正华问筱雯,“花一百万甚至是两百万买人来伺候他几天?”正华面带微笑,目光却咄咄逼人。“要不,是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我觉得不能排除……”筱雯躲开正华的注视。“我跟他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反正,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那是。感情这个东西嘛,复杂得很,哪个又说得清楚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爱雯打断正华。

“我这不是跟你们探讨嘛。”

“没时间跟你探讨来探讨去的。你直接给答案,要还是不要?”

“还可以坐一下,”筱雯说,“我已经临时请了个护工了。”

“他阶级斗争搞多了,就喜欢曲里拐弯的。”爱雯说。

“阶级斗争锻炼人啊。”

“你说吧。”筱雯说。

“其实,”正华沉吟了几秒钟。“我说不说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说不说都改变不了了。我说得对不对?”

“你的话我还是听得进去的。”

“是吗?”正华嘿嘿地笑起来。“好吧。我说呢,宫广明为什么非要给你一半房子……”

“百分之四十。”爱雯纠正道。

“对,百分之四十。宫广明之所以给你百分之四十的房子,跟这会造成的后果是一回事。就是说呢,你把后果想清楚了,宫广明的目的也就清楚了。那我就劝你呢,要是打算要,一定要把后果想清楚。”

“废话。”爱雯说,“打算要了再想后果有屁用。”

“你说得对。我以为这样说你们好接受一些。”

“我听不出来。”

“你呢?”正华问筱雯。

“我也没听懂。”

“那我还是把话顺过来说吧。你想清楚后果,再决定要不要。”

“我想过。我觉得能怎么样呢?”

“所以说我说我说不说无所谓嘛。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行。”

“你同意我要?”

“你要是要,我不反对。”

“走吧走吧。”爱雯说,“听他说话头都要炸了。吃好了没有?吃好了我们就走。”

“抽根烟酒走。我去看一下宫广明,好歹连襟一场,都到跟前了。”

爱雯和筱雯没怎么吃,筱雯叫服务员拿两个盒子来打包。正华点上一根烟。

 

跟着正华和爱雯到病房看了看后,筱雯回店里,把店里的事重新安排了一下。她问秀红愿不愿意帮她干一两个月或两三个月,愿意的话,每个月三千六百块钱,饭钱另算。

“姐妹伙的,这个忙当然要帮。”秀红说,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心里被要做的事塞得满满的,筱雯懒得跟秀红计较。把店里安排妥当,她再赶到医院。宫广明说医院催着交费,让她再联系宫静,要宫静来交费。

“几多钱?”

“三万左右吧。自费没有这么多。”

“医院又不等着你报销了再交。她有钱交嘛?”

宫广明不作声。筱雯用信用卡去把钱交了,然后找服务公司,签了一个月的聘请护工合同。完了打宫静的手机,通了。

“找你一天。”筱雯说。

“我以为怀孕了,”宫静说,“到妇幼医院检查,把手机关了。”

“是不是怀了呢?”

“没有,搞错了。”

“这个时候就别想着快活了。”筱雯松了一口气说,“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一摊子事。”

“我还要去吗?”

“今天就算了,我请了固定的护工。但是不能光靠护工,我们每天还是要来,特别是晚上,我们一定要有人在这里。我跟你换着来,你明天来。”

“我上班怎么办呢?”

“你上班就叫你老公来。”筱雯生气地挂了电话。

去问宫广明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说两个星期没吃东西了,全靠打针。她说她晚上陪床,不过要先回家洗个澡。

“明天是清明了。”宫广明说。

“哦。”父母健在,筱雯对清明节比较淡漠。“你不说我都不晓得。”

“想请你明天到我家去,给我老头上个香,顺便去看下子我老娘。”

“莫说请不请的。以前总是跟你一起去上坟,我去给他上坟吧。”

“我是怕路太远。”

“远不远该去还是得去。”把顺便给他寻个墓地的话咽了回去。“完了去看你妈。”

“也可以。就是,不管是到坟上还是到我们家,要是碰到我弟弟妹妹,先不要和他们冲突,他们说不定会骂些很难听的话。”

“你放心。”

话音未落,就有一腔委屈要冲口而出。筱雯捂了嘴快步走出病房。到了电梯里,终究没忍住,她哇地失声痛哭起来。也许是医院里这种情景司空见惯,开电梯的女人和七八个乘客看着她,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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