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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速 之 客

(2016-04-06 14: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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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分类: 浮世绘

 

许先明预感自己要死了。他有一个胸口痛的老毛病,不过多年没犯了。那个治好他这个病的老中医——当时以为治好了——说过,再犯,就悬了,就不会只是痛痛而已,恐怕就要命了。现在又犯了,所以他想,八十四了,要走了吧。

活得也够长了,而且活得够满意,他认为死而无憾了。但是,死毕竟是一件神秘的事情,他难免有些忐忑和茫然。正在这时,他收到一封信。

 

许先明先生:

    您好。我叫许报仇,男,四十七岁,左腿根部有一块蚕

豆大的黑痣。我定于本月二十九日携未婚妻前往贵府拜访,

万望等候。

                                  

    大安

                                     十月八日

 

无法把这看成巧合。报仇这个名字古怪而直白,许这个姓,以及大腿根部的黑痣,更提供了足够的暗示。他也有这样一颗黑痣。

四十八年前,他到东北参加一个农村工作的调研,跟招待所的一个服务员发生了一夜情。好长时间里他都没忘记那个姑娘,在不暴露这段私情的前提下,一有机会就打听她的消息。听说她一直未婚,却带着一个儿子,他便有些负罪感,还多次化名给她寄钱。

寄钱的行为显然幼稚冲动。那姑娘蛮机灵的,她会从汇款单上跟踪他。她从未讹诈他、纠缠他,却不能排除她始终攥着一根系在他脖子上的线,就像他对她多年的悄悄关注一样。也许她终于要报复了吧。可他不后悔。

要死了,报应来了?她怎么晓得自己要死了?这对他这个坚定的理性主义者来说不可思议。人到了他这个地步,又不可避免地有点迷信了。好吧,他对自己说,生前最后一件事不要搞砸了,万一有生后的世界呢,也好安心地去了。

当晚,他召集了一个家庭会议。老伴,儿子,女儿,儿媳妇,女婿,成年的孙子外孙,全到齐了。他在家里的权威不可置疑,说一不二。家人的功名利禄都需要仰仗他,没人胆敢忤逆。

“我要死了。”他开门见山。“要是没错的话,就在这个月二十九号。”

话说得突兀而离奇。与会者瞠目结舌。

“老头子,你这是干吗呀……”老伴哭起来。

“我死了是次要的。”他看都没看老伴一眼。“二十九号那天,会有一个陌生人到家里来,他会说是我的儿子、你们的兄弟,这是主要的。”

再也无法保持静默了,大家一下炸开了:您还有个儿子?我们真的还有个兄弟?

“听我说完。”他低喝一声,屋里便又安静了。“他是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事。他来了我就死了,给他一个什么身份是你们的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要是对你们友好,你们就不要对他恶劣;他要是仇恨你们,你们就要保护自己;他要是要钱,我给他准备了一笔;他要是只想认祖归宗,我说了,接不接纳他是你们的事。你们依靠我已经习惯了,该学会独立判断、独立行动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您说的像天书。”儿子说。

“我认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可是,他到底是不是您儿子呢?如果是,又是怎么来的呢?”

老伴又放悲声。

“你们要向我兴师问罪吗?”他环视一周。

“不是不是。”女婿说,“就是……您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那我就再说具体一点吧。比如,他要是对我痛哭,你们不要嘲笑他;他要是骂我,你们先忍一忍;他要是胡搅蛮缠,你们可以教训他一下,但不要伤到要害;他要是上纲上线地说事,你们要想办法让他永远闭嘴;多个兄弟不一定是坏事,但如果他要反客为主,你们就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记住,不要舍不得花钱,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尽量不要动用其它手段。我累了,散会。”

不容他们再开口,他退入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他便没从床上起来。他安详地躺在床上,好像在平静地迎接死亡。实际上,他越来越不安。

老是做噩梦。梦中,他那从未谋面的儿子一会儿青面獠牙,一会儿如其清纯的母亲,一会儿拉扯他的阳具,一会儿哀戚流泪……这些梦搅得他无论白天黑夜都似睡非睡、虚汗阵阵,甚至尿了床。

他迅速衰弱下去。家人们啧啧称奇,以为他是神,更加敬畏。

到了二十八日深夜,他禁不住浑身发抖。本来和老伴分房睡多年,这几天也把她叫到了自己身边。他弄醒她。

“怎么了?”

“冷……”

“要不要上医院?”

“不。好冷……”

心中的恐惧他不愿说出来。对未来,他第一次这么没把握。四十八年的情债,积累了多少爱和恨,会是怎样一种爆发啊!他奇怪,一向把情感置于附庸的自己,缘何害怕起情感了呢?因为接受情感挑战之时,就是死亡来临之日,便把情感看作是死亡了吗?

手足无措的老伴只有嘤嘤地哭。

“哭什么?”他努力威严地说,“扶我出去。”

已经住在家里随时待命的子孙们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他被扶到沙发上,围着一床被子。他不理他们,让关灯。黑暗中他不停地抖着,直到没力气再抖了。

二十九日,太阳特别好,又大又圆。朝霞映照着他,给他枯槁的脸镀上一层金辉。他奄奄一息了。

大家默默地聚在他周围,没心思吃喝,把早点晾在一边。不时有人看墙上的挂钟。

十点差几分,门被敲响了。大家呼地站起来,一起盯着大门。过了好一会儿,在武警服役的外孙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仪表堂堂,不过显得有点拘谨。倒是他身边的女子,目光锐利,英气逼人。这形象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使他们的注视更具敌意。

“我是许报仇。”男人向前两步,女子紧随。“谁是许先明先生?”

被人挡住的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似笑非笑。许报仇在女子的示意下试图拨开他前面的人,他老伴抓住许报仇的衣袖。

“不许动他,有事找我说……”

“大妈你好。”女子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见见老爷子。”

“你是谁?”儿媳问女子。

“问他。”女子指许报仇。

“她是我未婚妻,鬼丽。”许报仇说。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写信说过呀!老爷子收到我的信了吧?”

仿佛是回答,他喉咙里发出更大的声音,持续不断。

“老爷子要你们都让开。”鬼丽说。

就像她的名字,她的话似乎有一股魅力,他们竟就让到一旁。他和许报仇及鬼丽近距离面对了。这时,他已经没了恐惧,反倒极其兴奋。遗憾的是,他的生命力,只够勉强地欣赏眼前的私生子和未婚儿媳妇了。他突然特别想活下去了,想跟这个儿子喝两杯,跟这个儿媳妇聊聊。可死亡不可逆转了。他悔恨、悲伤。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想把眼泪挤出来,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使劲地闭上了眼睛。但泪水太少了,终究没挤出来,眼睛却再也睁不开了。

哭叫声轰鸣起来。

“怎么会这样?”许报仇看着鬼丽。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鬼丽说,拉着许报仇到一边坐下。

“我们再干吗?”

“先看看吧。”

“没劲。”

“你不伤心?”

“不。”许报仇想了一下说。

“那你是高兴了?”

“也不。”许报仇又想了一下说。

“确实没劲。”鬼丽说,“怎么会这样。要是我们点来,他会怎样?”

“不知道。”

“白费劲了。”

“都是你,要搞这个恶作剧。”

“我还不是想找找人生的答案。”

“……”

忙乱过去了。太阳偏西了。大家再次想起许报仇和鬼丽时,他们俩不见了。

“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

“要不要报警?”

“两个疯子,理他们干吗?”

“那,爸说给他们留了一笔钱,钱在哪儿?”

立刻,大家都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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