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张主任要退休了，这两天情绪上有些低沉，那天一个人在楼道倚着窗台抽烟。我凑过去搭讪说：“听说您老这几天就要退休了，像您这样有能力、有经验的领导，找个地方再干几年没问题。”张主任狠嘬了一口烟，突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说：“干腻了，这伺候人的活真不是人干的，十年换了四任领导，你看见对面地铁工地没？新领导都跟打桩机似的，上来咚咚咚三锤子，震得人脑仁疼。”

 张主任这个比喻真传神。去年空降的赵局长，活脱脱就是《隋唐演义》里杀出来的程咬金。上任第二天就召集中层干部开会，把五年规划往桌上一拍：“今天不搞务虚，我看了这个五年规划，还是三年前写的呢，已经严重过时，要重新编制。要着眼当下，顾及长远，打牢基础，提高素质，凝聚人心。”接下来赵局长在局里来了“三斧子”。

第一斧子是全员军训，说是要整顿作风。五十九岁的张主任请了病假，让赵局长很不高兴，觉得这是故意晾他。五十三岁的财务主任踢正步闪了腰，三十岁的程序员晒脱了皮，倒是几个保安乐得前仰后合，从心里往外美，回来后一直说军训这几天的饭食实在好。

第二斧子是整顿食堂。赵局长在西北生活工作多年，吃惯了西北的面食，非要大师傅增加油泼面、牛肉拉面、还有烤馕等，减少炒菜品种，什么饺子、包子、云吞等统统取消。开始大家还觉得新鲜，可没过两天就烦腻了，尤其是女职工看着油泼面和牛肉拉面浮头飘着的辣椒面，个个眼神都像深宫的怨妇。哈哈！有人说要想征服一个人，先征服他或她的胃，赵局这招真厉害。

第三斧子更出奇，赵局长是文化人出身，在文字上很有修养，也很讲究，没过几天就要求所有汇报材料必须用繁体字，以“彰显文化底蕴”，其实是显摆自己有水平。这可把大家折腾得够呛，办公室王秘书一面通知告知各处室，一面把关检查落实，凡上报赵局的文字材料，都要一丝不苟、彻头彻尾的繁体字。王秘书在电脑上想打出“忧郁的台湾乌龟”，出来的却是“憂鬱的臺灣烏龜”，让王秘书哭笑不得，而搞了几十年文字工作的张主任干脆靠边站了。

这三斧子还没消停，上级领导就来检查了。这也怪赵局自己急着讨好、拍马屁，显摆自己的领导能力，唯恐上级小看他。于是张主任和王秘书抓紧准备汇报材料，熬了一个通宵，将五千字的汇报材料呈上。上级领导眉头一皱，对赵局说：“老赵，你们局怎么都改用繁体字了？是改行搞起‘行为艺术’了？”赵局拿过材料一看，转身给张主任来了个猪血淋头，斥责道：“素质太差了！那有什么执行力！”原来赵局说的是局内的材料使用繁体字，养眼；对外还是简体字，好认。唉！没想到老张和王秘书一着急给忘了。

其实这“三斧子半”的套路早不新鲜。前年调走的李书记，为了提高干部对传统文化的认识，提议全局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和《弟子规》，还请大学教授到局里讲《周易》。多年前那个董局长，强调对外保密，不许员工用电脑上网，还强推无纸化办公，把大家耍得团团转。再早的那位刘局长，更是突发奇想，在楼道里放了两个青花大鱼缸，养起了锦鲤，每有客人来访都要向人家显摆一番。

这给惯于马前三刀的家伙们提供了机会，有个号称“小诸葛”的处长，上蹿下跳，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想法，将脑袋里空白状态的新领导填充的很充实，先入为主嘛，“小诸葛”得到了充分信任。大家觉得这小子是个屎蛋，都是瞎吹胡，过几天就露馅了。可没等他露馅，旧领导调走了，新领导又来了，他接着上演马前三刀，而且接着得宠。

但也有不一样的领导，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办事认真的姚局长，当年履新时，花了十几天时间搞调研，找各部门领导谈话，召开座谈会征求意见。让办公室汇总和梳理大家的建议和意见。他说，当领导就像老中医，先要望闻问切，明了病情，找出原因，再对症开方下药，态度不急不火，工作扎扎实实。可惜这样稳当的领导太少了，多数都像赶场的戏子，锣鼓点催着，不甩几个花枪显不出本事。往往戏台还没搭好，先唱起了独角戏。遗憾的是，周围不乏马屁精捧场，你一言、我一语，让领导心花怒放，自我感觉冲顶。

看着愁眉不展的张主任，我安慰说：“行了，您这回不就彻底摆脱了嘛，留下我们接着受罪吧！”张主任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领导换新也是自然，只是这样走马灯一样的换领导，三斧子半砍完就跑了，剩下一地的木头渣子，苦了咱这些老木匠了。”

那天，我看着办公楼前新栽的银杏树，想起张主任的话。这些树苗要二十年才能成荫，可领导任期有几个能超过三年的？当急功近利的斧头遇见需要时光滋养的年轮，留下不过就只有新的伤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