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朋友发信息说，他有两个亲戚离世，想世事无常，生死契阔，不禁戚戚然，若有所失。我回信劝他，人总是要死的，你也是过来人，应该想开些。他回信说，一个晚辈人，年纪还比我小，突然离世，我能想得开吗？我说，那怎么办呢？找阎王爷拼命不成？后来我想，其实他只是想宣泄一下，我当安慰他两句，不想我竟这样不解人意，还讲起了大道理。这实在怪我。

不过，这到让我想起一个话题，当今人类社会对生命的重视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谓“生命至上”，由“生命至上”又演进出“生命无价”，甚至到“寿命至上”。

“生命至上”我不反对。在这个地球上，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套用普京的一句话：“没有了生命，要这个地球干什么？”虽然唯物主义者认为，即使没有生命，没有了人类，地球照样运转，太阳照样升起。但没有了生命，没有了人类，太阳照样升起的意义何在？我实在看不出。从道德理念上讲，“生命至上”绝对正确，如果把“生命至上”都扔进了垃圾堆，真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留住的。

可以“生命至上”，但“生命无价”却是值得商榷的。虽然现实中“生命无价”如同一句废话，可还是有人高举起这面“政治正确”的大旗，而对手呢？一定被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有一次几个人聊天，说一个在河里游泳的人被摩托艇碰撞而死，河道里是禁止游泳和开摩托艇的。我说：那摩托艇应该负责了吧，看看怎么赔偿吧。有人马上说道：人死了，赔多少钱有用吗？你看，这是一句典型的废话，也是一句典型的高调，在这句大话之下，简直把你压成了一个只知道钱的市侩小人。你可以反驳他，可那要费多少口舌啊！不值得。

在现实生活中，个体生命从来是有价的，哪怕死前无价，死后也有价。尤其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任何一个生命的价值都可以用货币来计算，虽然换算公式有差别，但有价却是实实在在的。前些年，人们对因故死亡的补偿有意见，认为因地因人而易，所谓“同命不同价”。后来同价了，可同价就合理了吗？也未必。发达与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对一个生命的补偿价差还是很大的，这是明摆着的现实。

“生命至上”和“生命无价”，是从人类整体上和道德观念上来说的，对个体和具体情况而言，生命并非至上，也不是无价。虽然我们应该秉承“生命至上”的理念，但在现实具体操作中，也要与社会诸方面进行平衡协调，分清孰轻孰重，不能机械地执行。如由“生命至上”衍生出的“寿命无价”，乃是十足地扯淡。

生命指生物体所具有的存在和活动的能力，寿命指人类生命期的最大长度，两者有本质的区别。寿命的长短受社会经济条件和卫生医疗水平的制约，也受体质、遗传基因、生活习惯、生活条件等因素的影响。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没有贵贱之分，寿命却有长短之别，且或长或短都有寿终之日。蒙昧时代的帝王们，挥霍手中的权力和财富，妄图延长自己的寿命，可到头来依然走向坟墓。

随着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长寿已经从帝王所思，变成了百姓所盼。有专家鼓噪，说人能活120岁左右，或活150岁左右，更有人预测能活到300岁。这一下勾起了人们“长生不老”的心思，于是便想方设法地续命，有条件的要续命，没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续命，不仅浪费和挤占了大量的生民资源，也使这个本来就拥挤的地球变得更加不堪。中国有句俗语“好死不如赖活着”，看来国人活着的欲望强烈啊，对地狱和阎王充满了恐惧，这可能是“寿命无价”的意识之源。

有专家说，从生物学来讲，人的寿命当在四十岁左右，以人的子代繁殖为限。一切生物和动物的最终追求是基因遗传，人类亦逃不出这一窠臼。当一个人完成了生育任务，子代进入繁殖阶段之后，开始步入中年，人生的生物使命达成，便可以寿终正寝了。如今人们为寿命延长而欢呼雀跃，违背了生物生存法则，对人类来说并非是好事，这也是人们对逐渐步入老年社会而感觉恐惧的原因。

中国人原本对寿命长短比较通达，既然躲不过，只好想得开。比如民间称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亡故为喜丧，在喜丧仪式中，要大摆宴席，喝酒吃肉，还要接受贺礼。皆因人们明白了一个道理，死亡是不能阻止的，寿命不是无限的，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方生方死，以致无穷，这个道理在两千多年的庄生那里，就已经“鼓盆而歌”了。剩下的只有情感问题，随着时间推移，情感会逐渐淡化的。

其实，人一旦步入老年，生命便进入为活着而活着阶段，只在消耗生命的能量残余。生命的要义在于健康，如果以科技的力量来维持一个残败的生命，对生命来说不仅没有意义，而且是对生命的戕害。

人年轻时很少想到寿命问题，因为离得还远；到了中年才有所思，或因心智成熟而事业有成，仿佛前途无限或未竟之事颇多；步入老年后可能就不那么热衷了，盖因经过体验发现，人到老年代谢减慢，行动迟缓了，大脑迟钝了，力不从心了，生活质量下降了，遂对生活生出厌倦的情绪。难道就这样活着吗？还要活到300岁？实在太恐怖了。

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我虽然不想安乐死，却也有了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如果非要我说一个希望的话，如果能健康地活到人均寿命便知足了，既不要拖人均寿命的后腿，也不做家人和社会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