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中精彩段落摘抄《细马》
(2020-06-18 12:38:47)卷子放在蒋一轮的办公桌上,细马坐在蒋一轮坐的椅子上,瞪着眼睛把卷子看了半天,才开始答。答一阵,又停住了,挖一挖鼻孔,或摸一摸耳朵,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孩子们立即笑得东倒西歪。桑桑笑得屁股离开了凳子,凳子失去平衡,一头翘了起来,将坐在板凳那头的一个孩子掀倒在地上。
孩子们在下面不是偷偷地笑,就是交头接耳地说话,课堂一片乱糟糟的。
下了课,孩子们觉得自己憋了四十五分钟,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不是大声地尖叫,就是互相用一种犹如一壶水烧沸了,壶盖儿“噗噗噗”地跳动的速度说话,整个校园,噪得听不见人语。
那十只小山羊,活蹦乱跳,一只只如同小精灵一般,一忽跑,一忽跳,一忽又互相打架,给细马带来了许多快乐。
细马似乎很喜欢这儿的天地。那么大,那么宽广的大平原。到处是庄稼和草木,到处是飞鸟与野兔什么的。有那么多条大大小小的河,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船。他喜欢看鱼鹰捕鱼,喜欢听远处的牛哞哞长叫,喜欢看几个猎人带了几只长腿细身的猎狗,在麦地或棉花地里追捕兔子,喜欢听芦苇丛里一种水鸟有一声无一声的很哀怨的鸣叫,喜欢看风车在野风里狂似地旋转……。他就在这片田野上,带着他的羊,或干脆将它们暂时先放下不管,到处走。一切都是有趣的。他乐意去做许多事:追逐一条狗,在小水塘里去捉几条鱼,现了一个黄鼠狼的洞,就用竹片往洞的深处挖……
细马不吃饭,鞋都不脱,上了自己的床,把被子蒙在头上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当时是下午四点,金属一样的阳光,还在强烈地照射着平原。细马汗淋淋地背着麦捆,脸被晒得通红,几道粗粗的汗痕,挂在脸上。他脱掉了褂子,露出光脊梁。太阳的照晒,麦芒的刺戳,加上汗水的腌泡,使他觉得浑身刺挠,十分难受,但细马一直背着麦捆,一声不吭。
邱二爷站在水中,先是双手托着他的肚皮,让他在水中扑腾,然后,仅用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引他往前慢慢地游动。一连几天,邱二爷就这么耐心地教他。邱二爷是好脾气。细马终于可以脱开邱二爷的手,向前游动了,虽然还很笨拙,还很吃力,仅仅才能游出去丈把远。那天,邱二爷在河边坐着,看着他游,后来想起一件什么事来,让细马不要游远了,就暂时回去了。细马突然起了要跟邱二爷淘气一下的心思,看着邱二爷的背影,就悄悄躲到了水边的芦苇丛里。邱二爷惦记着水中的细马,很快返回,见水面上没有细马,一惊:“细马!细马!……”见无人答应,眼前只是一片寂静的水面,邱二爷又大喊了一声“细马”,纵身跳进了水中。他了疯地在水中乱抓乱摸。在水底下实在憋不住了,才冒出水面:“细马!细马!……”他慌乱地叫着,声音带着哭腔。细马钻出了芦苇丛,朝又一次从水底冒出来的邱二爷,露出了大门牙,笑着。邱二爷浑身颤抖不已。他过来,揪住细马的耳朵,将他揪到了岸上,然后操起一根棍子,砸着细马的屁股。这是细马来到油麻地以后,邱二爷第一次揍他——第一次揍就揍得这么狠。细马哭了起来,邱二爷这才松手。细马看到,邱二爷好像也哭了。这天深夜,细马觉得有人来到了他的床边。他半睁开眼睛,看到邱二爷端着一盏小油灯,正低头查看着他的被棍子砸了的屁股。邱二爷走了。他看着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的邱二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闭上双眼。不一会,就有泪珠从眼缝里挤了出来。
雨根本没有停息的意思。天空低垂,仿佛最后一颗太阳,已经永远地飘逝,从此,天地间将陷入绵延无穷的黑暗。雨大时,仿佛天河漏底,厚厚实实的雨幕,遮挡住了一切:树木、村庄……,就只剩下了这厚不见底的雨幕。若是风起,这雨飘飘洒洒,犹如巨瀑。
细马上车后,将脸转过去看邱二爷。他看到邱二爷的眼睛潮湿着站在秋风里,一副疲惫而衰老的样子。细马还发现,邱二爷的背从未像今天这样驼,肩脚从未瘦得像今天这样隆起,脸色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枯黑—枯黑得就像此刻在秋风中飘忽的梧桐老叶。
细马将脸转过去哭了。
车开动之后,细马又一次转过脸来。他看到了一双凄苦的目光……
傍晚,邱二爷回来了。这天晚上,他和邱二妈感到了一种无底的空虚和孤寂。老两口一夜未睡。清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也把窗外的一株竹影投进来,直投在他们的脸上。秋风一吹,竹子一摇,那些影子就虚虚幻幻地晃动着。
一夜,他们几乎无语。只是邱二妈问了一句:“孩子不知走到哪儿了?”邱二爷回答了一句:“我也说不好呢。”
第二天黄昏时,桑桑正要帮着将邱二爷的几只在河坡上吃草的羊赶回邱二爷家时,偶然抬头一看,见路上正走过一个背着包袱的孩子来。他几乎惊讶得要跳起来:那不是细马吗?但他不相信,就揉了揉眼睛,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仔细地看着:细马!就是细马!他扔掉了手中赶羊的树枝,翻过大堤,一路往邱二爷家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细马回来了!细马回来了…”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有点异常。河里结了厚冰,让人无法汲水。因此,一早上,到处传来用榔头敲冰砸洞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冻得硬邦邦的。仿佛天上的太阳都被冻住了。风倒不大,但空气里注满了森森寒气。
细马挥镐砸下去,那冻土居然未被敲开,只是留下一道白迹。细马往手上阵了一口唾沫,咬着牙,用了更大的劲,又将镐砸了下去。这一回,镐尖被卡在了冻土里。细马将镐晃动了半天,才将它拔出来。
不一会儿,桑桑就看到,细马本来就有裂口的手,因连续受到剧烈震动,流出血来。血将镐柄染红了。
到了中午,竹篮子里,已有大半篮柳树须子。那须子在这冰天雪地,一切生命都似乎被冻结了的冬季,实在是好看。那么白,那么嫩,一根一根,仿佛都是活的,仿佛你一不留神,它们就会从竹篮里爬了出去。太阳一照,就仿佛盛了半竹篮细细的银丝。
细马满身尘埃。脚上的鞋已被踏坏,露着脚趾头。眼睛因为瘦弱而显得更眍,几颗大门牙,显得更大。
夕阳正将红辉反射到天上,把站在砖堆顶上的细马映成了一个细长条儿,红辉与红砖的颜色溶在一起,将细马染成浓浓的土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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