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里话酒史》
宋
竇苹《酒譜》
一、酒之源
世言酒之所自者,其說有三:其一曰、儀狄始作酒,與禹同時。又曰“堯酒千鍾”,則酒作於堯,非禹之世也。其二曰、《神農本草》著酒之性味,《皇帝内經》亦言酒之致病,則非始於儀狄也。其三曰、天有酒星,酒之作也,其與天地並矣。予以謂是,三者皆不足以考據,而多其贅說也。
夫儀狄之名,不見於經,而獨出於《世本》,《世本》非信書也。其言曰:“儀狄始作酒醪,以變五味;少康始作秫酒。”其後趙邠卿之徒遂曰“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遂絕旨酒,而疎儀狄,曰:`後世其有以酒敗國者乎?‘”夫禹之勤儉,固嘗惡旨酒,而樂讜言,附之以前所云,則贅矣。或者又曰:“非儀狄也,乃杜康也。”魏武樂府亦曰:“何以消憂,惟有杜康。”予謂杜氏,本出於劉累,在商爲豕韋氏,武王封之於杜,傳國至杜伯,爲宣王所誅。子孫奔晉,遂有杜爲氏者,士會其後也。或者,康以善酿得名於世乎?是未可知也。謂酒始於康,果非也。“尭酒千鍾”,其言本出於《孔叢子》,蓋委巷之說。孔文舉遂徵之,以責曹公,固已不取矣。《本草》雖傳自帝氏,亦有近世之物,始附見者。不觀其辨藥所生出,皆以二漢郡國名其地,則知不必皆炎帝之書也。《内經》言:“天地生育,五材休王,人之壽夭繫焉。”信三墳之書也。然考其文章,知卒成是書者,六國秦漢之際也。故言酒,不以據以爲炎帝之始造也。
酒三星在女御之側,後世爲天宫者或考焉。予謂星麗乎天,雖自混元之判則有之,然事作乎下而應乎上,推其驗於某星,此隨世之變而著之也。如宦者、墳墓、弧矢、河鼓,皆太古所無而先有是星。推之,可以知其類。然則酒果誰始乎?予謂智者作之,天下後世循之,而莫能廢。故聖人不絕人之所同好,用於郊廟享燕,以爲禮之常,亦安知其始於誰乎?古者食飲,必祭先酒,亦未嘗言所祭者為誰,兹可見矣。《夏書》述大禹之戒,歌辭曰:“酣酒嗜味”,《孟子》曰:“禹惡旨酒,而好善言。”《夏書》所記,當時之事,曰《孟子》所言,追道在昔之事。聖賢之書,言可信者,無先於此。雖然,酒未必此始造也,若斷以必然之論,則誕謾而無以取信於世矣。

二、酒之名
《春秋.運斗樞》曰:“酒之言乳也,所以柔身扶老也。”許愼《說文》云:“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惡也。一曰造也,吉凶所造起。”《释名》曰:“酒,酉也。酿之米麯,酉繹而成也。其味美,亦言踧踖也。能否皆强相踧持也。”予謂古之所以名是物,以聲相命,取别而已。猶今方言,在在各殊,形之於文,則其字日滋,味必皆有意謂也。舉吳楚之言,而語於齊人,不知者十有八九,妄者欲探古名物造聲之意,以示博聞,則予笑之矣。

《說文》曰:“賒,酒母也。醴,一宿成也。醪,滓汁酒也。酎,三重酒也。醨,薄酒也。醑,厚酒也。”昔人謂酒爲歡伯,其義見《易秋(林)》。葢其可愛,无貴賤、賢不肖、華夏夷狄,共甘而樂之,故其稱謂亦廣。造作謂之釀,亦曰醖。賣之爲沽者,當肆之曰壚。釀之再者曰䣮(皮)。漉酒曰釃,酒之酒(精)曰釃醥。白酒曰醝,厚酒曰醑,甚白曰醙。相飲曰配,相强曰浮,飲盡曰釂。使酒曰酗,甚亂曰醟。飲而面赤曰酡,病酒曰酲。主人進酒於客曰酬,客酌主人曰酢,酌而無酬酢曰醮。合錢共飲曰醵,賜民共飲曰酺,不醉而怒曰迫。美酒曰醁。其言廣博,不可殫舉。
《周官》:“酒人掌酒之政令,辨五齊三酒之名。一曰泛齊,二曰醴齊,三曰盎齊,四曰醍齊,五曰沈齊。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淸酒。”此葢當時厚薄之差,而經無此說。傳注悉度而解之,未必得其眞,故曰之言也畧。《西京雜記》有漂玉酒,而著其說。枚乘賦云:“尊盈漂玉之酒,爵獻金漿之醪。”云“梁人作薯蔗酒,名金漿。”不釋漂玉之義。然此賦亦非乘之辭,後人假附之耳。《輿地志》云:“村人取若下水,以釀而極美,故世傳若下酒。”張協作《七命》云:“荆州烏程,豫章竹葉。”烏於九州屬楊州,而言荆州,未詳。西漢尤重上尊酒,以賜近臣。注云:“糯米爲上尊,稷爲中尊,粟爲下尊。”顏籕曰:“此說非是。酒以醇醴,乃分上中下之名,非因米也。稷粟同物,而分爲二,大繆也。”《抱朴子》所云玄鬯者,醇酒也。
皮日休詩云:“明朝有酒充君信,扌審酒三缾寄夜航。”扌審酒,江外酒名,亦见《沈約文集》。
張籍詩云:“酿酒愛乾和”,卽今人不入水酒也。并汾閒以爲貴品,名之曰乾酢(音詐)酒。
宋之問詩云:“尊溢宜城酒,笙裁曲沃匏。”宜城在襄阳,古之羅國也。
酒之名最古,于今不廢。唐人言酒之美者,有郢之富水,滎陽土窟,富春石凍春,劒南燒春,河東乾和,蒲東桃博,嶺南靈溪、博羅,宜城九醒,潯陽溢水,京城西市空、蝦蟇陵。其事見《國史譜(補)》。又有浮蟻、榴花諸美酒,雜見於傳記者甚衆。
三、酒之事
《詩》云:“有酒湑我,無酒酤我。”而孔子不食酤酒者,葢孔子當亂世,惡姦僞之害己,故疑而不食也。
韓非子云:“宋人酤酒,懸幟甚高。”酒市有旗,始見於此。或謂之帘。近世文士有賦之者,中有警策之辭云:“無小無大,一尺之布可縫;或素或靑,十室之邑必有。”古之善飲者,多至石餘。由唐已來,遂無其人,葢自隋室更至度量,而斗石倍大爾。
紂爲長夜之飲,而失其日,問於百官,皆莫知。問於其(箕)子,子曰:“國君飲而失日,其國危矣;國人不知,而我獨知之,我其危矣。”辭以醉而不知。
魏正始中,鄭公穀避暑歷城之北林,取大蓮葉置硯格上,貯酒三升,以簪通其柄,屈莖如象鼻,傳噏之,名爲碧简。
晉阮籍,每以百錢挂杖頭,遇店卽酣暢。
山簡在荆襄,每飲於習家池,人歌曰:“日暮竟醉歸,倒着白接籬。”(接籬,巾也)
楊雄嗜酒而貪,好事者或載酒飲之。
陶潜貧而嗜酒,人亦多就飲之。旣醉而去,曾不恡情。嘗以九日無酒,獨於花中徘徊,俄見白衣人,乃王弘遣人送酒也,遂盡醉而罷。

《魏氏春秋》云:阮籍以步兵營人善酿,厨多美酒,求爲步兵校尉。
唐王無功以美酒故,求爲大樂丞。丞乃賤聀(古同职),自無功居之後,遂爲淸流。
北齊李元中大率嘗醉,家事大小了不關心。每言“寧無食,不可無酒。”
今人元日飲屠蘇酒,云可以辭瘟氣。亦曰藍尾酒,或以年高最後飲之,故有尾之義爾。
王莽以臘日獻椒酒於平帝,其屠蘇之漸乎?
元魏大武賜崔浩漂醪十斛。
唐憲宗賜李絳酴醿、桑落,唐之上尊也,良酲令掌供之。
漢高祖爲布衣時,常從王媪、武負貰酒。
西漢已來,臘日飲椒酒(避惡),見《四民月令》。
天漢三年,初榷酒酤。元始五年,官賣酒,每升四錢,酒價始此。
任昉嘗謂劉杳曰:“酒有千日,當是虚言。”杳曰:“桂陽程鄉有千日酒,飲之,至家而醉,亦其例。”昉大驚,乃自出楊元鳳所撰《置郡事》,檢之而信。又嘗有人遺昉祐酒者,劉杳爲辨其祐字之誤。祐音陣,木名,其汁可以爲酒。
《春秋說題辭》曰:“爲酒據陰”,乃動麥陰也,黍陽也。先漬麴而投黍,是陽得陰,而沸乃成。
《淮南子》云:“酒感東方木水風之氣而成”,其言荒忽,不足考信,故不悉載。
《楚辭》云:“奠桂酒兮椒漿”,然則古之造酒,皆以椒桂。
《吕氏春秋》云:“孟冬命有司:秫稻必齊,麴蘖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不得,厲用六物,無或差忒,大酋監之。”
唐薄白公以户小,飲薄酒。
五代時有張逸人,嘗題崔氏酒壚云:“武陵城裹崔家酒,地上應無天上有。雲遊道士飲一斗,醉卧白雲深洞口。”自是酤者愈衆。
卞彬喜飲,以瓠壺、瓠勺、焼(杬)皮爲肴。
陶潜爲彭澤令,公田皆令種黍。酒熟,以頭上葛巾漉之。
唐陽城爲諫議,每俸入,度其經用之餘,盡送酒家。
《西京襍記》:“漢人采菊花并莖葉,酿之以黍米,至來年九月九日,熟而就飲,謂之菊花酒。”
四、酒之功
勾踐思刷會稽之耻,欲士之致死力,得酒則流之於江,與之同醉。
秦穆公代晉,及河,將勞師,而醪惟一鍾。蹇叔勸之曰:“雖一米,可投之於河而酿也。”於是,乃投之於河,三軍皆醉。
孔文舉云:“趙之走卒,東迎其主,非巵酒無以辨。”巵之事,《史記》及《後漢書》皆不載,惟見於《楚漢春秋》。王莽时,瑯琊海曲有吕氏者,子爲小吏,犯微法,令枉殺之。母家業素豊財,乃多酿酒,少年來沽,必倍售之,終歲多不取其直。久之,家稍乏,少年議償之。母泣曰:“所以厚諸君者,以令不道,枉殺吾之,托君復雠耳,豈望報乎?”少年義之,相与聚誅令,後其衆爲赤眉。
晉時,荆州公厨有齋中酒、㕔事酒、猥酒,優劣三品。劉弘作牧,始命合爲一,不得分别,人伏其平。
河東人劉白墮善釀,六月以甕酒,曝於日中,經旬味不動,而愈香美,使人久醉。朝士千里相饋,號曰隺觴,一名騎驢酒。永熙中,南靑州刺史毛鴻賔,賫酒之蕃,路逢盗刼之。皆醉,因執之,乃名擒姦酒。時人語曰:“不畏張弓拔劒,惟思白墮春醪。”見《洛陽伽藍記》。
五、温克
禮云:君子之飲酒也,一爵而色温如也,二爵而言言斯,三爵而沖然以退。
楊子雲曰:侍坐於君子,有湎則觀禮。
于定國飲酒一石,治獄益精明。
晉何充善飲而温克。
魏邴原别傳曰:原舊能飲酒,自行役八九年間,酒不向口。至陳留則師韓子助,穎川則親陳仲弓,涿郡則親廬子幹。臨歸,友以原不飲酒,會米肉送原。原曰:“本能飲酒,但以荒思廢業,故斷之耳。今當遠别,因見貺餞,可一飲乎?”於是飲酒,終日不醉。
《鄭玄别傳》:馬季長以英儒著名,玄往從叅考異同,時與盧子幹相善。在門下七年,以母老歸養。玄餞之,會三百餘人皆離席奉觴。度玄所飲三百餘杯,而温克之容,終日無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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