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离开214国道向西一拐，穿过一片草甸，驶入一条蜿蜒曲折、渐次开阔的大峡谷。只见山坳深处几家牧帐，在烟岚中隐约如帆，牦牛星星点点撒落在高山草原上悠然觅食，像荡漾在绿波上的黑色舟楫。一路上，通天河在高山峡谷中蜿蜒穿行，一种高远而又亲切的感觉在心间迅速地升腾。波涛汹涌的古铜色河流一直陪伴着我在陡峭的悬崖边穿行。那些构成大峡谷山体的纹理清晰、质地细腻的片页岩，在深深的河谷两岸构成了一处处峭拔突兀的山体。岩石上一片片、一簇簇的红景天、龙胆花、岩黄耆和蜜罐罐花竞相开放，红的娇艳、黄的诱人、蓝的深沉，把整个悬崖装点得极富层次。汽车拐进另一条开阔的山谷时，一座饱经沧桑的藏族村落映入眼帘，引领我来到这个远近闻名的石头村。

        称多县尕朵乡卓木齐村坐落在通天河畔山坡上，石路、石墙、石房，呈梯状递升，从谷底看层层而上，远观整个村庄呈扇形依山而建，格局紧凑，充满神秘而宁静的藏乡情韵，有着与内地村落截然不同的意境，其型颇为壮观。村里藏传佛教寺院、佛塔，藏族民居大都用石头堆砌而成，石砌建筑棱角分明，院落之间错落有致，外形庄重大气，结构稳固，在经历了玉树地震后，这些石头墙、石头房依然完好。藏居外墙向上收缩，内坡仍为垂直，因建筑外观像碉堡，故被称为碉房。这些碉房分为二层或三层，以柱计算房间数量，底层为牧畜间和贮藏室，屋层较低。二层为居住层，大间做堂室、卧室、厨房。碉房室内墙面糊有一层厚厚的、和有青稞麦草的黄泥层隔断，起保温与防寒的作用，青稞麦草防止泥巴在干透后出现大面积裂缝，碉楼中间宽敞的窗户被主人精心上了一层红色油漆颜料，使整座碉房看上去非常有精神。

       我带着相机漫游在古老的石头村落里，如同行走在一处深山老林中，又好似走在一群高大威武的巨人间。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碉房、狭小细长的巷道，面对这些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建筑群，内心深处感慨万千。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与改善，村里的人们纷纷拆掉住了几代人的老房子、去追逐时尚、宽舒的新居，祖辈留下的遗产纷纷被遗弃，一时间村落残垣断壁，部分老房被揭顶，如同一处处伤疤、留在古村的胸前，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老房石面上生出来的橘色石花，抬头仰望着碉房的顶端，一片荒芜景象使人惋惜，不觉让人有些遗憾。

        走进卓木齐村，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它久远的历史，让我有一种穿行在时光遂道里的感觉，一些被记忆剪碎的旧事，在这种气息包绕的氛围里，让情绪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或许是人到花甲之年的缘故，喜欢去看一些饱含沧桑的古老的东西。那些被时光剥落的彩云，在澄明的天空飘飘而来，清新空气也透彻心脾，这些地方所留下来的东西常常让我陷入一种怀旧的氛围并勾起对往日时光的追忆。有人说，喜欢回忆的人多是心态渐老的一种体现，可我面对这些代表岁月悠长的深厚积淀的民俗时，心有一种安静和平和。这些有着朴实和持重内涵的东西并非与时代疏远，而是一些触手可及的世情，这里的风景也成为一种时间上的遥远。

        在偏居一隅的卓木齐村，让你可以目不斜视地穿行于浮生流年，如同光阴数百年如一日地在这村落中踱出的方步，慢悠悠且悄无生息。行走在小巷里，正午的阳光洒在布满沧桑的屋脊，一些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地洒在身上。眯着眼睛，慵懒地行走，用旁观者的眼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在思绪中臆想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这一条小巷，曾经上演过一场场人生的悲喜剧，在哭与笑当中繁衍生息、在生与死之间延续生命，坚守着太多的东西，留下的灵魂独自穿行在风中，诉说着千年的故事。

        徜徉在卓木齐村，一寸寸地丈量时光，那份滞留于古典气息里的不舍直抵心脾，在温柔的回忆中抚平了一种伤感。都说流水无痕，岁月却用一种平和的笔触书写着指缝间渐渐淡去的流年。在卓木齐村，我所看到的历史，是岁月在这里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它不仅承载着沧桑与历史的记忆，还透露着富含地域文化的神秘气息，并且给人以情感上的回归与心灵上的慰藉。在这里，所有的景物在缓慢中后退，仿佛是一部慢慢回放的老电影，那些依次出场、退场的人和物的片段，在岁月里如水印般的清晰、明朗。

       我喜欢的古意是那种原始中有着原木香味的、有让岁月的烟云熏染过的沧桑感，那种朴素姿态的古意。它可以通过内心的雕琢，细腻地再现出历史与现实的吐故纳新，同时也能把我思绪的朝向引渡成一种生活中的习惯，让远古的意趣掩藏于岁月深处。今天，在时光的悠远中触摸这段历史，在历史中徜徉，都会有一种很直接的力量，而此时，不能用唯美与感伤的字眼随意安放，只有将所有的情绪在呼吸之间，把岁月怀揣成一种期盼。当古村落的美在不经意间流落人间，太多的美好被草率地揭开面纱，呈现在众人面前，猝不及防时发现所有的美好已满身伤痕，不复从前。如果有一天，当我们每个人有一颗慈悲之心来欣赏古村落的宁静和古韵，包容她不合时宜的破败与残缺，接受眼前这陈旧与颓败，懂得残缺背后沧桑的底蕴，有了文明的呵护，岁月雕琢的美才能再现，古村落才能绽放更绚丽的美，才会是诗意的栖居地。我在这里寻找到了一些已经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的记忆；寻找到了梦境里经常出现的“香格里拉”的美景。让很多的留恋和遗憾，变成一次又一次的探访和追寻，遥远的通天河畔，一个古老的藏族村落，已经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牵挂，粗犷、质朴，尽显艳丽之美，彰显着康巴藏族建筑文化的神奇魅力。

2017年4月28日脱稿于玉树州格萨尔王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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