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在当代中国，几乎没有一个诗人的名气能高过海子。这个结论甚至由不得时下炙手可热的当红诗人们不服和心生嫉妒。当我们谈海子时，我们在谈什么？更多人的虽然只读过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便心生向往，记住了这个诗人。

海子俨然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活理想，一种人生图腾，一种哲学追求。

但诗人圈中，文化学者圈中对海子的认识、剖析更深入、更复杂，海子也更像一个活在人世间又游离于人世的异类。

如果小编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人称为谬种，肯定会招来无数骂声，但那个年代的一些人，一些事，虽然才远去三十年，如今回望，却已经如隔世般遥远。那些人物，比如海子，比如顾城，比如张枣，之于普通人和普通人的人生，如谜题一样扑朔，不可思议，却又真实存在过，并随着他们的离去，留给世人无数的猜想与追拟。斯人已逝，不可捉摸，唯有他们留下的文字，如片光零羽，不完整，但珍贵。

诗人海子的献祭行为    

海子神话离不开海子的死亡。笔者这里不打算对海子死亡进行根源探究，西川关于海子死亡的七种解释，囊括了各种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因素，概括得已很充分全面。我这里试图从基督教文化出发，对海子死亡行为进行另一种诠释。这个解释的参照系是《旧约》中的献祭行为。与其说海子的死亡类似于《新约》中使徒时代的为主殉道的行为（为诗献身），不如说他的死亡更充满《旧约》传统的献祭色彩。

让我们以“回到事物本身”的方式还原海子的死亡。

“事发现场位于距山海关车站的山海关大桥一百多米的两条铁路中间。尸体被警官抬到外侧铁路边上，由装烟用的纸箱拆开盖着，上下各一。到达现场后，警官把盖在尸体上的纸箱拿开，当时尸体没有血色，灰灰的特别难看。尸体从腰部，也就是腰带处切断，肝、肠子、内脏都流了出来。警官只是把上下尸体简单地放在一起了，上身保存得比较完好，只是左臂被压断了，有一些肉连着……现场的警官说当时在查海生的身上只有一份遗书。遗书上是这样写的：‘我叫査海生，是中国政法大学青年教师，我的死和任何人没有关系。’”56

死前状态：清醒  

海子的死亡如同另一种意义上的诗歌行为，目前学界对海子死亡研究汗牛充栋，文化诠释角度上，有“回归大海”说，“敬畏传统文化”说，“殉诗”说；生心理层面上，有“走火入魔”说，“精神错乱”说，“特异功能被害”说，甚至不乏有人对海子生辰八字和忌日进行命格分析。

很多人认为海子死亡是因气功、贫穷、失恋、诗歌、藏传佛教等影响引起错乱而自杀，最后，公安部门给出的权威鉴定也是“精神错乱”。但笔者认为，即使海子有间歇不清醒或者错乱状态，但死前却是异常清醒的。

“我认为他虽然有间歇性的胡话、幻听、幻觉，但是我感觉他死的时候非常清醒，因为遗书叠得整整齐齐。”57

“现场的警官说当时在查海生的身上只有一份遗书。遗书上是这样写的：‘我叫査海生，是中国政法大学青年教师，我的死和任何人没有关系。’”58

“据西川在《死亡后记》一文中推测，海子应该是当天中午就到了山海关，并一直待到第二天下午。”59

种种迹象表明海子死前清醒甚至是“深思熟虑”的，他在火车轨道前思考过很长时间（当天中午到第二天下午），并非带着迷狂状态去投入奔驰的列车中，而是等到火车减速慢了下来，才向火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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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时的火车司机描述，火车（火车有五十多节车厢）在要通过山海关大桥进入山海关火车站时车速已经很慢，火车司机看到有一个人在两条铁路中间站着，后来司机就没有看到人了。据现场警察分析，当火车慢下来以后，可能在四十多节车厢至五十节车厢这段，人是钻进去的，所以尸体保持得比较完好。如果当时车速比较快，人是钻不进去的，就是钻进去了，也会被轧烂。”60

海子选择主动拥抱死亡。文中并不认为海子的死亡一定是对燔祭行为的刻意模仿，但的确无意高度暗含了燔祭的诸多要求。

死亡时间：复活节（安息日）的黄昏  

“1989 年3月26日，其在山海关火车站六桥西卧轨自杀。61

大约在3 月25日清晨7 点左右，海子离开学校。此时，离海子的殒命还有34 小时。据西川在《死亡后记》一文中推测，海子应该是从当天中午就到了山海关，并一直待到第二天下午。

“接着就是3 月26 日下午5 时多，才在山海关铁路上卧轨。”62

目前所有资料都显示海子死亡时间是1989 年3 月26 日，这一天是礼拜日（安息日），即创世的第七天，上帝在前六天创造好天地万物，第七天便歇了一切的工，让人与祂一同进入安息的日子。

同时这天也是1989 年的复活节。《圣经》记载耶稣被钉十字架后第三天（周天）复活，基督教历法往往以复活节作为一年新的开始，安排一年新的计划。

更确切地说，海子死亡是在复活节的黄昏。“黄昏”这个易被忽视的时间段却在《旧约》“燔祭”中特别重要。《利未记》中的“燔祭”只能在一天的清晨和黄昏两个时刻进行献祭，据燎原记载，海子是特地待到第二天下午黄昏时刻选择死亡。

死亡地点：距离山海关百米的隘口处  

海子自杀地点也充满多义性，学者以往强调“山海关”的文化内涵，虽也有人提出质疑，认为海子死亡地点距山海关百米远，是龙家营的一个隘口处。因此，有关海子死亡的地理坐标是“种族之门”的解读过于赋魅。

笔者认为，如将海子死亡地点放到“燔祭”中便不难理解了。海子的具体死亡地点可参见当年第一时间接到电话，处理海子死亡事件的政法大学保卫科长所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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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地点位于山海关大桥和两条小路之间，在桥的前方和小路的后方。对比圣所的平面图（燔祭地点的布局），可发现两者地理位置存在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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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关车站北靠燕山，南临渤海，符合会幕方位要求。海子事发地点是“燔祭坛”（象征十字架），处于山海关（海子心中的“圣所”）和小路（圣所的门）之间。《旧约》献祭规定，祭牲不能进圣所，只能放于圣所外院燔祭坛上。这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海子为什么选择离山海关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自杀。

《出埃及记》四十章六至八节说：“把燔祭坛安在帐幕门前。把洗涤盆安在会幕和坛的中间，在盆里盛水。又在四维立院帷，把院子的门帘挂上。”63《利未记》一章三节也说：“他的供物若以牛为燔祭，就要在会幕门口献一只没有残疾的公牛，可以在耶和华面前蒙悦纳。”64

海子死于“会幕”的门口（山海关外百米处的隘口），符合了燔祭的要求。《利未记》释义中提到“门口”这个词特别重要，燔祭必须是在会幕门口（即帐幕的外院）献祭。预表基督在十字架上将自己献上。

燔祭是血祭。《旧约》的血祭有三种，唯独燔祭是全身献上的血祭。献祭者须事前宰杀牲畜，去皮、切块，祭司则代行焚烧祭物。保罗在《罗马书》十二章一节中说：“弟兄们，我以上帝的慈悲劝你们，将身体献上，当作活祭，是圣洁的，是上帝所喜悦的，你们如此侍奉，乃是理所当然的。”65 

保罗引用的就是古以色列人燔祭传统。

以色列人献祭，依各自经济情况而定，可以是牛、羊甚至鸟等，重在心意而非祭牲。献祭过程中，献祭者必须亲自动手将祭牲在会幕门口处宰杀切块，表示除去自己全然的罪。海子在燔祭中，既是献祭者，又是祭牲。他将自己送到会幕门口处，被宰杀切块。

燔祭要求：流血的生命  

燔祭要求祭物必须是可以流血的活物，不能是已死之物。素祭是无血祭，是用磨碎的麦子做的细面，调和盐等调料制成，预示人需要打破自我，被碾碎才能发出馨香之气。海子诗歌中反复抒写了“麦子”、“盐”，无意暗含了献素祭的意思。但海子并不满足于献素祭。

素祭在《旧约》中也往往是与燔祭一起献给耶和华。海子用他的身体当作活祭，走向燔祭坛，献给上帝。虽然，近东地区古迦南民族的民间信仰中有很多活人献祭的传统，但《旧约》上帝并不喜悦活人献祭，亚伯拉罕献以撒只是出于上帝对亚伯拉罕信心的试炼。

燔祭要求：洒血之礼

《利未记》一章五节中说：“他要在耶和华面前宰公牛，亚伦子孙做祭司的，要奉上血，把血洒在会幕门口，坛的周围。”66 

据保安科长的回忆：“当时尸体没有血色，灰灰的特别难看。”海子的血洒在会幕门口( 铁路轨上）了。

图中的河流和铁路又构成一个大写的“十字架”标志。血表示生命。《新约》中，耶稣基督就是在十字架上献了血祭，救赎了全人类。海子流血献祭也是他“弥赛亚”意识的表征。

燔祭要求：剥皮切块

海子自杀行为除了符合燔祭的时间——黄昏，地点——门口（隘口），祭祀品——活的生命，并亲手宰割，洒血之礼等要求外，还在其他细节上也符合了燔祭要求。

《利未记》一章六节记载“那人要剥去燔祭牲的皮，把燔祭牲切成块子”67。

保安科长回忆：“尸体从腰部，也就是腰带处切断，肝、肠子、内脏都流了出来。”68

古往今来，自决者不在少数，卧轨自杀却为鲜有。这不排除海子考虑卧轨的方式，有将身体切成块子的可能。祭牲被切成块子，表示人甘愿自我破碎，无所保留，也预示着耶稣基督甘愿破碎祂自己，为众人舍命。

燔祭要求： 火焚之礼

燔祭还要求洗净和焚烧。《利未记》中一章七至九节说：“祭司亚伦的子孙，要把火放在坛上，把柴摆在火上。亚伦子孙做祭司的，要把肉块和头并脂油摆在坛上火的柴上。但燔祭的脏腑与腿，要用水洗。祭司就要把一切全烧在坛上，当作燔祭，献与耶和华为馨香的火祭。” 69

“确认后，我和胡明老师到市里给査海生买衣服和鞋……衣服是深蓝色的中山装……我们到现场后，拉尸体的车到了，我们把要穿的衣服交给他们，他们用装尸袋装好，把衣服带到了秦皇岛殡仪馆。”70

“査海生的遗体刚推出来，还在冻着，脸虽然冻了，还在冒冷气，有水珠，脸上还留着胡子。他家里人说怎么还留着胡子，殡仪馆的人说，没有家人允许的话，不敢刮。于是他家里人让把胡子刮掉，并重新美容。”71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之后，尸体随即火化。”72

在其他古代文化传统中，殡葬祭司负责殡葬，是祭司的最高阶层。《旧约》中祭司负责火焚之礼，海子燔祭仪式的洗净和焚烧最后由殡葬祭司（殡仪馆人）完成。洗净表示洁净一切，去除一切的罪。焚烧表示完全奉献。

当我们回顾海子死亡过程时，发现海子死亡与燔祭献祭有着惊人的相似：海子在黄昏时刻，用流血的生命，于“会幕”门口处，将自己摆上“燔祭坛”，身体被宰杀切块，历经洒血、洗净和火焚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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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自我献祭不由得让人想到亚伯拉罕带着火与柴将仅有的独生儿子以撒献给上帝的情景。克尔凯郭尔在书中将亚伯拉罕献以撒描写成无比漫长的三天。最终，亚伯拉罕抛弃了世俗的庸见，坚持对上帝的信念。亚伯拉罕杀子献祭的行动价值在于从理性跃进宗教性。

海子在献祭的路上同样也经历了既无比漫长却又无比短暂的34小时。最终，海子抛弃了沉重的肉身，向死而生。朱大可称“海子的死亡绝唱，乃是对耶稣的伟大艺术的现代模仿”73。

20 世纪80 年代末复活节的黄昏，海子卧轨自杀。一个肉体意义上的海子死了，十个精神意义上的海子复活了。“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或者说，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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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诗论——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年编2014—2015》

张清华 主编

东方出版社

迈向诗歌圣境的通天塔，2014-2015年中国诗歌评论高峰！ 

本书立足诗学，面向当代诗歌写作，更靠近思想，更接近精研细读，更接近方法与视野的探险，甄选了2014-2015年间最好的诗歌评论，如张清华、周伦佑、罗振亚、朵渔、周根红等我国著名诗歌评论家的文章结集成书，以超越传统诗歌评论的思维方式和理念，以当代著名诗人海子、张枣、西川、余秀华等作为诗歌研究个案，以成名已久的先锋诗人和最近两年最热门的诗人、诗歌群体以及诗人现象为研究对象，以文本分析和诗歌理论探索的方式拓展诗歌理论的疆域，试图建立一种诗歌理论更新的研究方式，既具有史料价值，又具有理论和当代诗歌史的意义，对今后的诗歌创作和诗歌理论研究有一种导向作用。也是诗人与专业诗歌研究者不可或缺的参考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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