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当时我高一，学校正举办春季运动会，我因为会写点东西，被老师拉去帮忙办运动会通讯报。她也是通讯报小组成员之一。

她被老师带来的那天，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抬头潦草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继续憋稿。没想到，她就那样坐在我旁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吗？”她的眼睛细长，看着我，一脸挑衅的样子。

我把一张才打印出来的报纸交给她，“你先帮忙把这个复印一下行吗？”

她接过报纸，“我们初中同校，初一的时候你在艺术节上跳过舞。后来我又总是在奖学金名单上看到你。那时候你还是卷发呢，像头小狮子。”她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她终于闭嘴，一脸楞楞的样子。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问我：“你怎么知道的？不会和我一样很早之前就在观察了吧？”

当时我想，如果此刻和我说这些话的是一个男生，我肯定早就叫老师过来了。

“不告诉你。”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很不喜欢自己被别人看穿。

“诶，你真没劲……不过下次在学校遇到，要记得和我打招呼了啊。”她说完，就拿着报纸屁颠屁颠去复印了。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各回各班，偶尔在学校遇到，她总是大灰狼看见小红帽一样地向我扑来，抓住我的手臂，花枝乱颤地说：“又遇到你了，我们好有缘啊！”

我身边的朋友像看神经病般地看着她，她却毫不自知。

周末的时候打开QQ，总是会收到很多她发来的消息。我在学校是不带手机的，而她则几乎是每天都会给我发些不痛不痒的日常。

“我今天在三楼看到你打羽毛球了。”

“你今天是没戴眼镜吗？为啥今天看到我不和我打招呼！”

“今天和你在止止楼说话的女生初中和我一个班的。”

奇怪的是，看到这些我并没有被偷窥的感觉。反而觉得有这样一个人总是在注意我，让我感觉被在乎了。果然，我也是一个神经病。

二

有一天下午和同桌去小卖部，远远地又看到了她，她也看到我了，可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向我扑来。

她身边那个女生我也认识，我们小学时曾在同一家特长班学过拉丁舞。

同桌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问道：“你和何瑜认识？”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

何瑜，何瑜，像是个男孩子的名字。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不熟。”

“那就好。你看见她身边那个女生没？听说她们在耍朋友。”

我这才注意到她们身上的T恤一模一样。

同性恋？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令我顿时面红耳赤。我感到难以接受。

“不会吧。穿一样的衣服就是在耍朋友了？人家可能只是特别好的闺蜜呢。”

同桌一副“你不信就算了”的样子，拉着我朝着和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个周末我回到家，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打开QQ，她依然给我发来了一大堆消息，照样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可是这一次我什么也不想回。

我好奇地打开了她的QQ空间留言板，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可是什么暧昧的信息也没有，连说早安晚安的人都没几个。

接着又去翻她的相册，只有一个，却是加了密的——

我的手机号是多少？

她那么聪明，如果我现在问她手机号，她一定知道我要干嘛。

何瑜，你真的喜欢女生吗？

我看着她的QQ头像，发了很久的呆。

三

周末过后，回到学校，何瑜突然来班上找我。

同桌一见是她，有点没好气地劝我：“你别和她那种人走得太近，当心不知道为啥，就被说成是同性恋了。”

我拼命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竟会有一些心虚。

“好看吗？”她剪了头发，特别短，像是春天刚长出来的小草。我很想摸一摸。

“你找我干嘛？”我问。她之前从未找过我。

她摸了摸头发，竟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就想问问你，你读文还是读理呀？”

“问这个干嘛？”

“就好奇一下呗，说不定我们下学期能同班呢！”

“我不知道。可能理科吧。”就何瑜那成绩，不管我读文读理，都不可能和我一个班的。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哈哈，那你在理科班等着我吧……”

我懒得再理她，转身进了教室。她在教室外站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同桌问我，她来找我干嘛。我摇摇头，什么话也不想说。

满脑子都是她那毛茸茸的头发。

那周回家后，没有再收到何瑜发来的消息。我竟然因为这个失眠了。

后来在学校遇到她，她也总是和她的“女朋友”走在一起，我们谁也没和谁打招呼。

就这样我们升上了高二。

我选了文科，从何瑜QQ空间里的吐槽，我知道她读了理科。

四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天亮得特别晚。

有一天早上起床，刚走出宿舍准备去操场集合跑步，便看到宿舍楼下围了一大群人。

“有人在表白呢！快去看！”室友兴奋地拉着我跑过去。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见了地上摆成心形的蜡烛，它们在十二月的寒雾里，无比脆弱地摇曳着。站在心形中央的那个人，竟然是何瑜的“女朋友”。

她拿着一个高音喇叭，一直喊着“生日快乐”，却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QQ空间提醒我，那天是何瑜的生日。

原来，她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不一般。

“哇靠，这不是个女的吗！”室友和周遭的人一样兴奋。

何瑜出现了，强行将那个女生带走了。可是最后她的“女朋友”还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学校的处分。

之后我在学校里见着何瑜时，她依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身边不再有那个女生。

不过那天的事，像一把火，点燃了整个学校的舆论。之后好几个月，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诶，你看那个女生，她是不是又换女朋友了？”和我同行的人每次见了何瑜，都要这样八卦一番。

没有情侣装，没有牵手，甚至没有交谈，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何瑜走在一起的女生，就是和她关系不一般？

我对全校的这种默契，感到了一种厌恶。

五

高二半期考，那么巧，何瑜的考位就是我的座位。

她进教室时，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几个班委。

她看到了我，好像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像以前那样扑过来，抱住我。

我下意识地推开了她，心里有些莫名害怕。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什么？”我越来越不明白她了。

“没什么。”她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哈哈希望这次能借着你的好运考好点。”

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我回到教室，发现她在桌肚里给我留了东西。

是一个音乐盒，打开是《天空之城》的音乐。

她还附了一张纸条——

积分换的，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你啦~

我的QQ空间背景音乐就是《天空之城》，不过很有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之后我和何瑜再无接触，她的QQ空间停止了更新，头像也总是灰色的，偶尔几次我半夜醒来，会看到她上线的提示。但是我没有找她聊天，也不知道聊什么好。

我们在学校遇到时，她会淡淡地微笑示意。而在她走后，和我同行的人总是会很兴奋地说：“刚才那个人不就是被点蜡烛表白的女生吗！她女朋友怎么不见了？”

为什么她现在总是形单影只的呢？

何瑜，你到底怎么了？

整个高三我都没见到何瑜，只在我生日那天，有个陌生的女生来班上找我，送给我一对嘻哈猴的玩偶，说是何瑜送的。

“何瑜呢？”我问她。

她一脸惊讶的表情，反问我：“你不知道她退学了吗？”

那天我借了同学的手机，给她QQ发消息，问她怎么退学了。

她黯淡的头像很快就跳动了起来：“哟，我们杨大美女竟然找我了。”

“问你话，别转移话题。”

可是她不再回我了，我等了两节晚自习，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甚至开始后悔问她这个问题了。

不然，说不定我们能多说几句话。

之后我给她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直到我高考前夕，突然收到她发来的消息，就四个字：“高考加油！”

高考结束后，班上聚餐。

酒喝到一半，同桌又聊起了八卦。

“你还记得何瑜吗？我记得有段时间你和她走得还有点近。”

“怎么了？”

“我一个发小和她家认识，说她因为耍女朋友被家里知道了。然后和家里关系闹掰了，不让她来上学了。听说半年前就去广州打工了。”

我想起那个在深夜里才亮起来的头像，以及那句高考加油。

六

两年后，就在我快要忘记何瑜的时候，我又遇到了她。

那晚我从成都回家，坐在我斜前方的一对女孩子一直在打打闹闹，格外亲昵，引得动车上的乘客纷纷注目。

下车时，我走在她们身后，看见她们手牵着手，其中一个女孩子大概是遗落了什么东西，突然转过身来。我们目光相接，都不觉叫出声来。

“何瑜！”

“杨大美女！”

我看见她当时就松开了另一个女孩子的手。

我有些尴尬。她也是。

她重新走回去拿了东西，再出来时，乘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我和那个女孩子一起站在外面等她。

可是再次见到她，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明明有那么多的问题想问。

你为什么分手了？

你为什么要送我音乐盒？

你怎么记得我的生日？

为什么我们明明不太熟，可是却和普通朋友的感觉不一样？

你现在还好吗？

我们都沉默着，还是她先开的口：“我给你一个我在这边用的手机号吧，现在有点晚了，过几天有空的话，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我存好她的手机号，她挥挥手和我说了再见。

可是那晚回家，我拨打这个手机号，却传来冷冰冰的系统语音回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何瑜骗了我。

我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打开她早已不用的空间，点开那个加了密的相册，输入了这个手机号。

竟然，真的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全是当年她那个女朋友的照片。

我一张一张地翻了下去，翻着翻着，我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屏幕上。准确地说，那是一张我初中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我正在后台化妆。

再往后翻，出现了更多关于我的照片。

我考试时的作文范文，运动会上在办公室里睡觉的我，我的课桌……

而何瑜的QQ头像也在那时跳动了起来。

“我看见访客记录了。你都看见了吧？别在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哈哈，也别想多了，我对你没啥。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比初中还要早，小学时你和我前任在一个地方学舞，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觉得我就是对你很好奇吧，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女的，我也不喜欢直女。你现在的男朋友挺帅的，和你很配。然后，你不用回我了哈。我现在有点尴尬。”

我把那段话看了很多遍，又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还是决定再说点什么，可发消息过去时，系统提示我，我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了。

（文中何瑜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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