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语言是文明的眼睛
(2022-03-26 17:02:50)新冠肺炎疫情绵延,困守家中,多年来少有地感到百无聊赖,也多年来少有地成了时间富翁,于是翻读历代名家名作。有些名篇虽曾读过诵过引用过,今日读来却益觉理趣生辉、魅力不凡,于是读之诵之解之悟之,竟不觉与先贤大家同游同饮同叹同思,将狭促的寂寞拉向名山大川,将枯索的思路拓展为生命的追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熟悉王羲之《兰亭集序》者自然能一眼看出,这是作者在描述了兰亭的地理形貌和初春的美景之后,与众友人见景生情,生发出的高朗清虚、睿智旷达的感怀之情。读到这里,又有谁不会随着作者之心,敞开胸襟吸纳自然之美,展开双臂欲拥宇宙于怀!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王勃在《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身临阁前山江之中,心沐江南九月仲秋之景,诗情勃动奔突而出、至今流传的名句,读着它们,犹如绝美的画面氤氲四野,犹如可见可触的旋律流淌天地,有几人能不陶醉不沉迷!
然而,这都只是文章之目,而非文章之心。无论王羲之还是王勃,都是由景入情,由情入思,思什么?修身,修心,悟生命之蕴,想大宇之广。王羲之说:“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他在陶醉于众友人且欢聚且怡然的眼前情形中,不由得想到人生存于世的心情、变化和寿数长短。回过头来想,虽然人人逃不过有期的寿数,还是应将自己感受的“兴怀”情致如实写下,以享“后之览者”。正是托福于他的这种情致,我们才有幸于两千年后得以享受这篇情理并茂的美文;王勃在《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更在写秋景抒生死后,通过回顾古之贤者圣者勇者寿者感发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读着这些亘古生辉、哲思滔滔的名句,我们怎能不为他们的才情见识击节,怎能不为他们如诗如赋的语言叫绝!可敬可羡的是,写此文时,王勃不过24岁,更可叹可悼的是,两个月后,他就在探视于交趾(今越南)为官的父亲途中渡海时落水身亡!
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赞美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借莲喻人,他几乎将世间理想之君子风描画得形神毕肖、鞭辟入里:既为君子,就该纤尘不染,不谄不媚,坦诚待世,清气香远。刘禹锡则从实至虚、自物至神,他在其《陋室铭》开篇就借感发自己的陋室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其境界是何其高远,其胸襟又何其超迈!他借山借水告诉人们:切莫为权势、财富、名位遮住眼睛,人的真正价值是“仙”是“龙”!何谓“仙”“龙”?窃以为,是人的学养、修为、情性、襟怀。
上述诸公虽于作品中胸次、文采各逞风流,但窃以为,上忧天、下忧民者当属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披胸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这段既接庙堂又接生民的话已经流传千年,早已成为不少仁人志士的座右铭,自不必多说,难得的是,此时的范仲淹并不是官居高位,向众人唱高调、发号召,相反,他此时正被贬官在外,身处“江湖之远”,可他既没有牢骚满腹恨人恨命,也没有独善其身落得清闲,而是忧心忡忡:若他的这些抱负志向没多少人认同,他将与谁为伴去实践去奋斗?!
艺术所以魅力无穷,自然靠艺术家们的题旨哲思,但最终奏效还要靠各自的技法修为之器:君不见,色彩是绘画之舟,旋律为音乐之翅,文学所以称为语言艺术,就因为若没有语言的描述阐发,不管其洪钟大吕声震寰宇还是其小桥流水妙曼如歌,也难达艺术彼岸。正因为如上面所引那些先贤大家的语言养成和修炼,才留下了他们的诗心诗蕴、风情风骨、胸襟哲思,也才铸成了中华民族文明古国的形象,铸成了东方诗囯的风姿。
在今天,我们的文化自信在不断加强,但与此同时,历世历代引以为豪的语言瑰宝也有丢失,那些直、露、白、文理不通的“圈子话”、脏污话一度风行高楼里巷,甚至对媒体、自媒体、文学、影视乃至语言王国的诗界也有影响。
诚然,语言极具时代性,随着时代的演进,语言自会不断丰富更新。已经到了信息时代的社会,岂能仍唱着农耕文明的牧歌式老调?然而,更新与丰富应是在淘汰糟粕、赓续且弘扬精华的根基上,注入新鲜健康青春光华的种子,使华夏语言大树更加庄穆辉煌、生机妙曼,使其上不愧祖先,下荫及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