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从文的身上有两个标签:一个标签是“作家”,这个众所周知,即使没有读过《边城》和《长河》这两部作品的人,也总还是听说过这两部长篇小说的名字吧;另一个标签是“文化史专家”,1948年以后沈从文的重心转移到文化史研究方面来,也取得了很多成就,出版有《中国丝绸图案》《唐宋铜镜》《龙凤艺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中国历史文物方面的重大研究专著,此方面的成果堪与他的文学成比肩。那么,还会有第三个标签吗?回答无疑是肯定的,就在《沈从文生活美学》一书里精选的19篇作品里,足见他的美学功底,丝毫不逊于那些正牌的美学大家!
还是先从这本书里找一找沈从文对美的只言片语吧!譬如——“美既随阳光所在而存在,情感泛滥流注亦即如云如水,复如云,如水,毫无凝滞。”譬如——“美固无所不在,凡属造形,如用泛神情感去接近,即无不可以见出其精巧处和完整处。”譬如——“‘美’是不固定无界限的名词,凡事、凡物对一个人能够激起情绪、引起惊讶、感到舒服,就是美。”这些名子,虽然没有雕琢的痕迹,但却是沈从文对美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美,发自内心的见解。仔细品味,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自有一种纯朴之美,越品越见其内涵之隽永。
沈从文做事是非常认真的。他写小说,无论《边城》还是《长河》,或者那些中短篇,都无一例外地把满腔情感倾注于其中,字里行间,能够见出他对生活的思考。他的小说多以乡村为题材,作品通常具有的特点是,单纯而又厚实,朴讷而又传神,凸现出乡村人性特有的风韵与神采。相对来说,沈从文似乎不怎么喜欢城市里的“现代文明”,宁可把自己的喜爱,投影于乡村里那些普通的人和事。更多的时候,似乎经他一写,那些普通的人和事,于是变得不再普通起来,隐然间具有了一种神韵。
不再写小说的沈从文,或者是有原因的。只是,到底缘何,似乎已不必再去细究。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作家沈从文从此变成了文化史专家沈从文,却不必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损失。不管怎么样,沈从文还在那里,戴着眼镜,一如既往地还是那么认真而执著,这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倘若在1950年的时候,他的自杀成功,那就真的是一件无可挽回的差错了!幸好,此后的30余年,虽然沈从文也曾经被送到湖北咸宁的五七干校劳动,但那应该算不上是什么大的挫折——沈从文本就来自湘西农村,最喜欢的就是成为乡村世界的主要表现者和反思者;而对于都市,他的评价却不怎么高——“虚伪”“自私”和“冷漠”,这是沈从文的三个评语,或者不是不高,而是很低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沈从文创作的小说主要有两类,一种是以湘西生活为题材,一种是以都市生活为题材:前者通过描写湘西人原始、自然的生命形式,赞美人性美;后者通过都市生活的腐化堕落,揭示都市自然人性的丧失。两相对比,以何为喜,以何为不喜,高下立判。
写小说的时候,沈从文的创作风格更加趋向于浪漫主义,他追求小说的诗意效果,喜欢融写实、纪梦、象征于一体;研究文化史的时候,沈从文则成为一个力求精致的考据家,缜密而周到,或有所言或有所不言。而他最为之钟情的,则是一种具有沈从文特色的人性之美。他在《习作选集代序》曾认为:“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说得还真是非常到位。生活中处处都充满了美,而这种美在沈从文看来,并不须那般浓烈!
这样的一种美,非拥有坎坷的人生,而无法体会得更加深刻;这样的一种美,必是需要用整个的心去洞察,方可以体会得更加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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