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简介:姚辉，男，汉族，1965年生于贵州仁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集《两种男人的梦》（二人集）、《火焰中的时间》、《苍茫的诺言》、《我与哪个时代靠得更近》（中英对照）、《在春天之前》，散文诗集《对时间有所警觉》，小说集《走过无边的雨》等，部分作品被译成多种外国文字。诗观：情寄沧桑以远，诗在灵肉之间。

 

 

姚辉的诗:废墟上的风(8首)

                      

 

 灯

 

曾被黑暗打败过多次的那根骨头

依然嶙峋地  站在风里

 

它噙着满眼彤红的泪水  它

将远方揣在腋下——

一盏灯的往事被谁忽略？它站在风中  

以风坚韧的方式  摇曳

 

灯代表了多少人理当坚守的夙愿？

灯与远方深入骨髓  有人为一盏灯活着

有人  在一盏灯命定的阴影中

幸福——然后追忆……

 

或许  某一时刻  灯突然长出羽翼

它在尾翎上镌一朵淡紫的花  它飞翔

让翅膀上的挚爱  翻卷  成为

一代代人传诵不息的旖旎——

 

看：灯的泪水，划过天际。

 

 潮汐与花

 

注意那从花瓣深处跳出的第九只狮子

健壮的狮子  穿行在潮汐夹缝中的狮子

它不简单咆哮  它让你的灵魂  

受命于  一次起伏不定的咆哮——

 

花影依旧在喘息  它忘了插好曲折的门闩

狮子从花瓣中溢出  我忽略了前面的八头狮子

它们红白相间  它们姹紫嫣红

它们挤碎了铁定的花香  它们腾跃

仿佛一把把飞翔的折扇——它们创造风声

让风的影子  在波澜中变得高远  崎岖

 

花梗上凝着风霜的死结。但狮子仍找到了

自己奔走的路径——第一只狮子属于春天

其他的狮子代替星月  而第九只狮子

是个逐渐湛蓝的歌者  它带领潮汐飞翔  

它以花萼弯曲已久的张望  打开

水势侧面的祈愿……

 

弦月与什么有关？一滴水，还是狮子与厌倦？

花瓣的渴求  连接帆影传递的所有隐秘

 

我想在一滴水的内部  刻镂狮子之魂

让第九只狮子成为传说  让潮汐退开

让花瓣只记得花瓣曾经忘却的尖叫——

一滴水  带走  我们赞美的习俗

 

最后的花瓣升起  在潮汐折叠的空旷中

狮子缓缓隐入礁石之内  这些狮子

让花瓣  找到了  另外一种绽开的方式

 

 虎

 

用白纸剪一只老虎可能是安全的

用绢帛则未必。绢帛与魂灵相关

——当老虎跃出绢帛  你会打碎

那片时光磨砺已久的迟疑

 

绢帛与典籍及血脉相关。老虎

有斑斓的寄寓  它属于文字压不垮的

晨昏的一部分——你膜拜过的星空

猝然变黑  但虎脊上的风声  

依旧晶莹  迷离……

 

虎的眺望触及更多的伤痕或者梦想

苦乐转瞬即逝  你刻写过的眷念铮然有声

而你无法用一张纸  剪裁出

老虎迅疾如风的启迪

 

老虎即将消失  如一则寓言

老虎留一痕爪印在天穹中  谁张望？

你的身影  铸就  老虎燃烧的追忆

 

红马与河

 

河流有可能是虚构的。春天的转弯处

褐色水势徐徐展开——红马的追忆

自水声参差的纹路上再度开始

 

那时奔跑过的虹霓依旧悬于山间

红马融入苍茫  在火焰般锐利的张望中

红马寻找浮向远空的第一千种浪迹

红马还将忆起  怎样崎岖的夙愿？

 

河从鸟翅边缘流来  带着浩渺与痛处

大河蜿蜒  在无数人艰难的遐想里

大河像闪电扔弃的光芒  哦  河的警觉

让红马飞扬的长鬃  猝然竖成

某种疼痛彻骨的旌旗——

 

红马即将返回的黄昏属于怀念

太阳是河流的脸庞  被卸在风声左侧

红马凭借风声  测试  水势的悠远

 

而红马也有可能是虚构的  河影交织

一个人松开的河岸摊成无边的祝福

红马飞驰  仿佛星座闪耀之痕

红马掠响长河——旷野中  

谁将牢牢守住  那一片

覆盖漫漫星光的赤色启示？

 

神

 

在土粒之上  神  有着青草广阔的色泽

神用三种草茎做成姓氏最早的偏旁

神写出自己的乳名——然后  神

用一抹黄昏  锻造乳名上黄金的记忆

 

神有土粒多变的脸色  较大的风声属于怀念

神用风声遮掩膜拜者伛偻的身影  神

在一粒稻谷上  雕刻艰难者闪耀的祈愿

 

神说出千种曲折的未来  在伤痛与瞩望间

神的沉默高过星河——神让天穹沉睡

让最弱的星光散开  覆盖尘世最远的宁静

 

神经历了我们扔弃过千百次的苦乐

神的灵肉上刻满伤痕  恨  爱与启迪

神是阴影的寄居者  是花朵枯落的最初症结

是我们必须承受的最为尖利的遗忘

 

神被神反复忽略  在土粒之上

神的独语失去回音——神是神自己的启示录

神高举骸骨走过远方  神  

找不到自己燃烧的足迹

 

神藏在木纹深处  

在一滴水和其他水交错的忆念中  神

向那堆虚假的背影投掷石头  神有些困乏

神  背弃着自己无端的宿命——

 

神在风霜的尽头转过身来  神越过我们

——在阴影铸就的沧桑中  神成为神话

进入  我们难以闪避的所有歧途……

 

白鹭

 

奔腾的河属于一只古老的白鹭

它站在岸石上  凝视波纹与天光

它将一大堆卵石  慢慢挪至

波涛深处……

 

如果黑夜降临  颤栗的黑夜也属于白鹭

它衔来星盏的背影  在弯曲的河声中

它用月色  堆叠大地起伏的静谧

 

现在是夕光渐斜的时刻  白鹭

仍站在岸边  它用脚扭了扭流水的方向

大河重新拐出另一种遐想

白鹭压住说过多遍的话头  转身

走近其他鸟守护多年的潮汐——

 

花朵接近水势  白鹭找到了曾经消失的苦乐

它腾跃而起  掠动  

大河毛羽纷披的所有隐秘

 

古老的天空属于那只飞翔的白鹭。

 

废墟上的风

 

石头喘息。飘逝多年的光阴渐次重现

一缕风  横过  凭吊者疼痛的沉默

 

星辰回到往昔——石头刻满风的印痕

从春天到遥远  翻越尘埃的石头失去道路

它能抵达何处？哀恸与追缅

让废墟上的风变得迟缓  幽深

 

石头与苦痛有关  那些废墟的建造者

并不比种种昏暗的风声更为焦灼

把石头砌成失败是一种屈辱

把石头砌成骄傲  又能成就

谁风声般弯曲的意图？

 

我看着风声醒来  从黑夜到灵魂

石头奔跑的足音急促如鼓  石头  

将大风  筑进

废墟新颖无边的宁静……

 

谁在大风的嘶鸣里捡拾爱憎？

石头跃上月色  整座废墟嵌入怀念

有人在大风曲折的渴望里

翻查  石头嶙峋日久的震惊！

 

沉默

 

对分岔的路途保持沉默是不明智的

远方有墨写的歧义  无法预知的一切

正沿岔路散开  你  应当说出

你羸弱的最后勇气——

 

对暮色保持沉默会让人深陷霓虹或者沉沦

——我们有艰难的往昔！暮色仿佛命运

在星盏闪烁之前  种种救赎的时刻

曾一遍遍  随倾斜的风雨降临

 

谁对肋骨上麻木的未来保持住了麻木的沉默？

生命艳若花束  一个灰暗的歌者充满疑问

谁  还有理由对时代侧面那些巨大的黑暗

保持着  可有可无的沉默？

 

对翅膀上锈蚀的风向保持沉默是可耻的

预言击碎诺言——只有失忆的前行者

能对石头中僵冷的手势  保持坚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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