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路】诗人档案-亦来的诗(12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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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亦来,诗人,文学博士。1976年出生于湖北枝江,现任职于湖北某高校出版社。2000年至今在文学期刊发表诗作及译作百余首,有诗歌译介到美国及荷兰。
亦来的诗(12首)
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要登高,悲秋。
要从下山路中发现向上的蒺藜。
每一片叶子,都会变成蝉蜕,
都会在与时间的交锋中拔除肉身上的刺。
从此以后,要独居,驱虫。
要从白云的诡谲中窥见苍狗。
天空的一半,将倾倒整夜的雨滴,
直到黎明从第七个笛孔中吹出。
从此以后,要洗尘,降噪。
要让骨架里的白键发出玉的声音。
翻过一页乐谱,就到了低音区,就像
从江南迁居到江北,并难以重返。
从此以后,要打理一棵枯树。
要让枝干的旋转在那根轴上静止。
要忘掉遍地碎锦,满腔扶疏,
只为年轮找一枝柔韧的笔。
从此以后,要逐渐放弃口述。
要写下而不是说出命运。
要绕到纸的背面去,辟出空地,
留给大雪之前从疼痛中蹦出的丛菊。
从此以后,要赞美秋后的天气。
要怜悯一部部史书里不如意的镜子。
要跨过冰面走到镜中去,不动声色,
暗自感激光阴折出的那道深痕。
希绪弗斯问题
在经年累月的重负之下
石头会不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或者,他的心智,他的情感
会一步步分递给石头,让它
学会反思与悲悯,并慢慢软下来?
没有人追问,这斜面的倾角,
这巨石的半径,没有数学家
掏出纸笔,演算这一段苦难的长度。
没有人从这无尽的循环中
切分出白日与夜晚,切分出
他瞬间的佝偻,喘息和哪怕一丁点的满足。
为什么他不能在某个时刻
直立起来,甚至飘起来,远远看去
像是石头背着他?为什么
他不能在睡梦中和石头一起腾挪,
在横木上来一套漂亮的空翻?
哦,希绪弗斯,他降落到哪里,
就会把整个星球扛起来,
扛起泥坯、盐柱和洪水后的饥荒;
扛起火种、壁画、卷轴上的疑团……
而随之而来的问题是
从何时开始,希绪弗斯与石头,
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人,
推着一颗巨大的泪水?
海边所幸
所幸夜雨歇于清晨,大海浮出如此亲切。
所幸天空明、银滩媚,小椰林哪理会秋深。
所幸清风不鸣,飞鸟不拂,你不寻它便不现。
所幸城市一退十里,潮水空拍羞怯。
所幸赌场隔海相望,想冒险却不能历险。
所幸夜里的劳动者休息,满街都是洁净的人。
所幸四顾通透,唯脚下阴影像兽皮。
所幸一事无成,两手空空,三十不立。
所幸爱我的人弃我而去,她们因此幸福。
所幸倾慕的人无缘结识,愿他永持真理。
初到罗马
机场外,大理石的凉,一下子钻进了骨头。
这真是好兆:台伯河清凉,斗兽场也荒凉。
但市区遥远,月亮蜡黄,夜后来很深。
睡眠不断贬值。身下的床乃是中世纪的刑具。
访雪山不遇
驱车穿过数十里清晨,
转而骑马,在高海拔的泥泞中。
马夫,应邀为我们唱歌
一时间,群山静默如苦坟。
一路少话,草甸、野花,
以为客人无钱买氧气。
所以大雾久久不散,阳光浑浊
四面山坡气喘吁吁。
在半山腰,我们等了一刻钟,
后来就去吃土豆、解手、逗狗
“看见雪山,当为自己祈福。”
可幸福是一团迷雾。
依旧骑马下山。马沿途施溺
马背上的人忙于掩鼻、捏腰、揉肩。
我到过雪山,与它共过呼吸。
碌碌中年,亦可如是安抚。
海参崴短章
一座城市仿佛去过又仿佛没去过。
摄像机的蹊跷偏偏在于忽略了最重要的美。
抹去圆心的圆,溃散的向心力。
掐灭花蕊的蓓蕾,娇艳中只能嗅到海水的咸味。
浪花翻起的泡沫,彼此揪着耳朵起舞。
岸边的起重机联袂瞌睡,名副其实的白日梦啊。
海鸥是一把把乱飞的白剪子。
条状大海裹住寒潮的喉结,欲言又止的孤岛。
弹舌音辅以旋律尚有一丝线索可寻。
川流不息的外文路标旋即让人再次迷路。
阿里阿德涅抽走了绒绳。
一座迷宫仿佛去过,又仿佛至今没走出来。
梅
\梅花都败落了,梅树得意而招摇。
我听到有人在惋惜红,有人在赞美绿。
我鄙夷他们借腹遗珠,又厌恶自己。
厌恶这眼,这耳,这皮囊,
它们可笑的组合在亭榭里喘息,
梅树之荫,使他在大白天想起新婚之夜。
于是竭力回忆梅花,且作饮水思源
一大片红,曾让人又惊又喜,在山坡上
像染色的空缺:记忆力确是衰退了,
他有意解嘲又难掩沮丧。
不如出神,不如厌恶自己。不如看这
梅树耀眼,仿佛洗过胚胎刮了骨。
唯可庆幸的,我仍是美的左派。
我曾有一个过去,那是你给予的;
我还有无数种可能,那是你的。
但为何屡失无尽春醪?看那梅树,
绿在泛滥。像生活,时常令人难堪:
我感动于你不屑的事,你烦恼于我倾心的人。
初冬在平遥古城县衙
想一想,那些古代的人来此何干?
被拘押、探监、击鼓申冤,少数人来行贿。
他们在大堂会下跪,见到刑具会发抖。
他们决不会有你我般雅兴,
或登高望远,或凭栏思幽,然后
把脚印,从前庭移到后花园。
照相机在不停寻找猎物。它不会考虑
这里是过去的县政府,财政、公安、司法局……
现在是一部新机器在嘲笑旧机器,
是挽歌在喂哺颂歌。
据说,不远的将来,造访此地的人
要宽袍长衣,也许束上高髻,
你我见面要拱手,妇人们还得欠身,
真不愧是由形式回到意味的杰作。
冷风萧瑟,何苦空想相似之物呢?
颓墙上的草是衰草,裸枝上的巢是空巢,
孤亭下的水是死水……拿它们移情吗?
看傍晚来得比一句诗更快:
残阳落在西枯树,弦月蹿上东枯树。
孔
今天,我要写到孔雀,高贵的禽鸟
它们群居在东湖边,不惧怕焚膏继晷。
从隔着金属帘子的花园里,牡丹送来
奢靡的香气。它们一定在想
这香气会充盈,这钢铁会爆炸
这饱食终日的饥饿会窒噎而亡。
我听见它们群起歌唱,把绫罗绸缎
和云霄里的胭脂叠在一起。
而一转眼,它们飞快登上假山的峭岩,
将那里变成愤怒的屠场。
然而,一声哨响过后,它们依次
滑翔而下,在东南角盘旋争食,
在观者头顶,日落吮吸着不成形的血。
从孔雀到爱情,需要多少个连词?
需要多少次比喻?这样的陈词滥调
居然也是这些孔雀喜欢听的。
它们在幽闭中挺胸收腹,轻敲碎步
就这么二十多只,组成了
华丽的后宫;就这些屈指可数的嫔妃
服侍着数以千计的皇帝。
为了游春的春游
岂知驱车复同轨,可惜刻漏随更箭。
人生会合不可常,庭树鸡鸣泪如线。
(录杜甫长题诗中尾句)
河面还漂着浮冰,天色将晚
江滩边的痴人在溟蒙中寻找初春的痕点
柳树自然最显眼,柔弱娉婷
她的身体里潜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在瞬间喷发出葱茏的欢乐
偶有一两只飞鸟,随意加入交谈
哦,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远途的甘苦
现在请用你们的喙、你们的爪
去把厄运的坚果壳啄个粉碎!扯个粉碎!
远处有根闪闪烁烁的线,风中摇摆
多希望那是一架点着灯的梯子
脚下的道路在那里扶摇直上
这样你就能飞起来挥手和我道别,
带着感伤的喜悦眺望涌过来的暖流。
没错,那是只急性子的纸鸢。
好吧,比喻缺乏新意还是得带着祈愿说:
它犹如一个春天的使者
一道劈开黑暗的绿色闪电!
骤然飘起了雨丝,淅沥缠绵
周围的高楼遮不住匆匆回行的步履
沉默幻为一把乌黑的伞
河水小声沸腾。再听一听这
短篇的欢畅吧,在圆心荡向圆环的时刻。
未完工的民居
在平日,它不会吸引我。
它被搁在那里像个弃儿,施工队
肯定在另外的工地劳动,多半是由于
债务的纠纷,在四周的明窗亮瓦中
它显得灰头土脸,被阳光照射的顶层,
竖起的脚手架像手指捂着心酸的内室。
但好歹也算是一座建筑,何况并不矮小,
它不出众,也不因招摇遭人诟病。
它的一整面墙,灰色,没有贴上黄瓷砖,
十几扇窗户,仿佛逸出规则的补丁。
紧邻这面墙的,一个小区,塞满了
知识分子的傲慢。“它不会吸引我。”
越过它蓬松的缺乏美感的屋顶,白云朵朵
在精致的别墅边留连。
在平日,我是不会注意到它的。
昨天,我到珞珈山看过樱花。
多年不去了,一种堆砌起来的美
让我想起早年的孤魂野鬼,如今生出了媚骨。
今天,我闭门读书。沉迷于
帕斯卡尔的叙述:“消遣是一种苦难。”
我在间歇中抬起头来,空洞顿生。
这不是悲观,未完工的民居吸引着我,
用它卑微的热情,填补着虚无。
和三叔喝酒
少壮几时奈老何,向来哀乐何其多。
——杜甫《渼陂行》
酒过三巡,三叔突然笑着说:
“想不到啊,我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呢?”
对一个大半年没有沾酒的人,
此刻已入微醺之际,可暂且将它
听为一句酒话——事实上也没有他说的
那么严重,最多只是老之将至:
他五十有八,离退休尚欠两个春秋。
三叔接着又说:“其实我并不服老。”
他说每天依然打篮球,和年轻人对抗
丝毫不处下风。说到此处
他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来,像
蒙尘的灯泡,在电流的慰藉里发现
心还可以热起来。我的思绪
立刻回到二十多年前,在文化宫灯光球场,
他带领着几个钟表匠,今天应付
几个菜农,明天又挑战一群凶猛的屠宰工。
比赛结束后,他还要加练定点罚球,
职业的要求,使追求精确成为一种怪癖。
是的,他对时间有着特殊的敏感——
他甚至能从植物的生长、河水的流动
以及沉思的静默中听出滴滴答答。
许多次我闯进他的工作间,
好奇地扒住装满钟表零件的橱柜,看他
拨弄那些金黄的或银白的
齿轮和发条。我以为时间就是
从那里生产出来的,而他
自然会让我的童年运行得有条不紊。
而我现在和他喝酒时已近中年,父亲
摘下表(我去年在德国给他买的),
让内行的三叔鉴别。他望着这只
没有秒针、没有刻度的手表,
神情仿似看到了一个怪物。
三叔摇摇头说:“我好久都不戴表了。”
可在我的记忆里,他的腕上
从来没有缺过这个,有时甚至
左右腕各两只,这在当时可是风光无限。
他那时还有和表一样多的朋友,
常聚在一起喝酒、打球,后来就是
通宵达旦的牌局——他错误地以为
金钱会和他手里的时间一样是输得起的。
这让我的婶娘大为光火,她本来
脾气就不大好,如此更是暴跳如雷。
她带着女儿,我的堂妹,闹到祖母那里,
让一辈子软弱的老人老泪纵横,
只好偷偷省下一些家用贴补小儿。
婶娘甚至闹到了三叔的单位,
我曾几次见到他们在院子里吵架,闹离婚,
围观着一大群唯恐漏过细节的婆姨。
可如今他们仍然生活在一起,据说
三叔失业后,他们反而相互妥协,
婚姻的天气是:阴晴不定,间或零星小雨。
我和三叔喝酒时,婶娘在座,
不停劝他少喝,这让三叔又有些不耐烦。
婶娘离场后,三叔赌气说:
“我退休后就搬回来,一个人住。”
几年前他离开县城,到了猇亭
那个当年刘皇叔一败涂地的伤心处,
在妻舅任职的单位看守院门,
为微薄的薪水起早贪黑,
以日出和日落粗略地计算着时间流逝。
他一定是厌倦了寄人篱下,
所以希望自由,突然使他忘掉年龄。
我们劝他珍惜老来之伴,也为
早该谈婚论嫁的堂妹着想,
同时要注意身体——到了这个阶段,
谁也不敢保证它无病无痛。
三叔于是讲起了去年的眼疾:
医生开出几百元的药单,而他却坚持
用几角钱的药膏治好了它。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仿佛时间,从来没有亏待过老朋友。
三叔仰起脖子又喝下一口酒,
悠悠言道:“我是不怕老的。”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交给了睡眠,
这模糊的、消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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