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第三回
阿党相为遗后患
养痈贻害臭味同(上)
虢建巟头也没回地离开了黑山寨。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父老乡亲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离家才两年多时间,不到一千个日日夜夜,原本身强力壮的虢建巟衰老了许多。乍看上去,比他爹还要苍老衰颓。

稍显臃肿的躯体上,安放着一个圆滚滚、沉甸甸的头,本该有一拳头长的脖子被压进了原本不宽敞的胸腔。头顶上那丛枯草似的毛发脱落得稀稀拉拉,裸露出一块微微闪亮的疤瘌。周边的乱发垂到了耳边,眼看就要与两腮的胡须合龙。一双略带浮肿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那张稍稍下垂的嘴巴不时颤抖,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虽然沉闷、沙哑,音量却足以把小孩吓得趴下。
为了把伾伾打造成“人不一般”的宝贝,虢建巟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机。他遗弃了故乡的山水,抛开了父老乡亲的真情,没日没夜地查资料、访名家,策划着对儿子进行“优化栽培”的方案。
万万没有想到,已经经过临床实验,证明安全有效的进口“催长激素”,跟虢建巟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仅把伾伾“激”得奇形怪状、脑子痴呆,还把虢建巟夫妇“激”得人不像人,鬼不是鬼。
虢建巟反复交代妻子,“千万不能让别人晓得伾伾吃激素的事。不然,说闲话、讲笑话的口水会淹死人!”为了保密,也为了减少催长激素造成的损害,虢建巟还对儿子规定了约法三章:除了上学,其他时间不许随意走出家门,也不许到亲戚家串门,不许和村寨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不许跟外人随便说话……
从此,伾伾被锁进了牢笼,成了“含在嘴里怕融化,捧在手里怕飞走”的“珍稀宝贝”。
伾伾越来越丧失自我、缺乏自信、顺从依赖、胆小无能,越来越驯化出在家高人一等、横行霸道,出门胆小如鼠、不懂世事的孤僻性情。
伾伾上四年级那年,正逢10周岁生日。这天一大早,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姑舅姨婶和堂兄表姐们先后赶来祝贺生日。呆不呆、傻不傻的“小寿星”却龟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肯出来见人。
好不容易把“小祖宗”哄出来,他却像没装软件的机器人一样,扭扭捏捏地偎缩在堂屋的旮旯里,既不喊人,也不说话。虢建巟把他拽在身边,他只顾毫无表情地接红包、收礼品,然后转身交给爸爸。

开席了,享受惯了特殊待遇的小皇帝坐上了“寿星”席位。虢建巟安排宾客入座后,拿出一盒从城里买回的生日蛋糕,得意地吹嘘起来:“这可是在乡里难得见到的罗莎蛋糕,香柔爽口,甜而不腻……”话还没讲完,只见伾伾飞快地蹦下座位,抢过摆在桌上的蛋糕就进了厨房。
“不错,不错,伾伾如今长大了,懂事了,知道把蛋糕端到厨房里去散开。等一会,大家都尝尝吧……”虢建巟洋洋自得地夸赞起儿子来。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伾伾还没有从厨房里出来。虢建巟侧身看了几次,也没见着儿子的踪影。
他实在忍不住了,悄悄走进厨房一看,只见伾伾上身俯靠在灶台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操着勺子,嘴上、脸上、手上、地上到处洒落着奶油——那盒精美的雕花蛋糕就像被野狗糟蹋过。
面对儿子贪婪自私的“独食”行为,死要面子的虢建巟羞愧得无地自容。家丑不可外扬啊,他飞快地关紧了厨房门。
虢建巟是何等口才,死人都说得活!他回到座位,装出十分惋惜的样子地对大家说:“对不起,对不起,伾伾刚才摔了一跤,蛋糕全部摔坏了。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宴席散了,客人先后退去,只剩下邻居家那条小黄狗眼巴巴地看着饭桌上的残羹,迟迟不愿离开。伾伾跑过来,从桌上拿了一根被啃过了的骨头扔在地上。小黄狗马上摇着尾巴走过来,正要叼起那根骨头的时候,虢建巟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走了骨头。他一边大声呵斥小黄狗,一边操起一把扫帚向它甩去,把小黄狗赶出了门。

“爸爸,这些不要了的骨头为什么不给狗吃呢?”伾伾不解地问。
虢建巟稍事停顿了一下,然后神秘兮兮地告诉儿子:“你就不晓得吧,今天给了它骨头吃,它明天又会来。时间长了,它就会经常守在你家里。所以啊,宁愿把骨头丢掉也不要给它吃。”
“啊,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那天赵嗲嗲到屋里来要一杯水喝,你说水还没烧开。”
小黄狗被赶走了。堂屋里只剩下伾伾和他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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