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号》缩编——第十八章(3)践孝行莫效丁兰刻木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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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离世后,悲痛欲绝的老父亲始终走不出哀伤的阴霾。很长时间里,爸爸晚上睡不着觉,经常半夜起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中午休息也经常在迷糊中呼唤“爱珍”(爸爸对妈妈的爱称)。更令人痛心的是,他的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原来豁达开朗的性格也变得孤僻怪异起来。
为让爸爸尽快摆脱丧妻之痛,我们兄妹争相接他到浏阳和长、株、潭安住。每个地方都给他留了房间,铺了床位。可他觉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在一个地方住不了三天,就要转移。
一次,爸爸来到湘潭。一进门就对我说,以后就住你这里。可没住上半个月,他就开始筹划“转移行动”。
那天吃完午饭,老人家突然提出要去株洲。我赶忙打电话要二弟准备接站。可爸爸上汽车时,临时改变主意,登上了去长沙的大巴。我只好随即通知在长沙的三弟和七妹,要他们马上接车。同时告诉在株洲的二弟:爸爸改变了行程。
还有一次,爸爸不期而至。我对他说,儿女都要工作,不能整天陪伴您。您不管到哪里,都可以白天上街走走,晚上看看电视。性情孤僻的老人硬说我不欢迎他,拿起东西就要走人。
我非常同情爸爸,完全理解他因妈妈离去而悲伤焦躁的心。几经含泪劝慰,好不容易才留住了他。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们全家出动,陪伴老人家从十八总过河,在杨梅洲游玩了一整天。
为使老人开心,已上初中的孙女艳子还故意撒娇,时而推着爷爷走,时而要爷爷讲笑话,但老人家就是寡言不语。他有太多的心结解不开。
想起来,父亲一辈子够坎坷的。他年少时父母双亡,而立之年划为右派,过“苦日子”险些饿死,“文革”中屡遭迫害。人过中年后,觉得故土难离,“叶落归根回长沙”成了他的唯一愿望和全部精神寄托。
父亲的后半生里,做过不少调回长沙的梦。临近退休时,还四处找熟人,费了不少周折,跑了不少门子。但是,没有任何后台和靠山的父亲直到退休、去世,也未能圆得“叶落归根”梦。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退休后,在浏阳邮电局工作的七妹调到了长沙,三弟也调到了长沙市政府机关工作。这使未能圆得“叶落归根”梦而悲观沮丧的父亲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1996年8月27日,我从湘潭乌石乡农村党支部建整工作点回局里办事。晚上11点多,突然接到二弟急电:爸爸脑溢血中风,正在医院抢救!
我们兄妹急速赶到株洲,商定抢救治疗、费用筹措、陪伴护理等相关事宜。整整百天的住院期间,七兄妹自始至终轮流守护着瘫痪在床的老父亲。喂药喂饭、捶背翻身、端屎端尿、洗涮梳理。此中,最辛苦的是老二和二嫂。他们除轮流守护外,还默默承担了煎汤熬药、送饭洗衣等琐事。
我们兄妹深知,爸爸虽刚逾古稀,但重患缠身,很难康复。更直白地说,老人家所剩时日不多。因此,我们必须抓紧每时每刻尽心行孝。
三个多月后,爸爸有所康复,但生活不能自理。怎样安顿处于半植物人状态的老父亲,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难题。
当时,我们兄妹七人都要上班,谁也不可能全天候陪伴父亲。而爸爸身体瘫痪,不能自理,一刻也不能离人!
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七兄妹最终决定:雇请保姆专职护理。可是,保姆陪着父亲去哪里安身呢?
虽然弟兄们都表示愿意接父亲去自己家,但客观上谁也不具备相应的住房条件和承受能力。
最后,还是二弟挺身而出:我是医生出身,照顾病人比你们里手些,就让爸爸先住我这里吧。于是,老二和二嫂把老父亲接到了自己家。
没住上一个礼拜,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了:已经神志不清、语言含混的老父亲性情变得更加暴躁。他时而要把保姆赶走,时而又唠叨这不是自己的家,闹着要回普迹。弄得老二全家一天到晚不得安宁。
在二弟家住了不到一个月,爸爸吵着闹着要回普迹的老房子。为了满老人的意,也让二弟缓口气,七兄妹商议,让保姆陪伴父亲在普迹住几天试试看。
五弟头天赶到普迹,收拾好房子架好床。我和二弟、三弟、六弟各借一辆小车,连同柴米油盐、瓢盆碗筷、家具杂什、衣服被盖,足足塞了四满车。真可谓车马成行,兴师动众。
刚回普迹的那几天,每天都有街坊来看望。失去了自理能力的父亲虽然不能接待客人,但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得出,老人对居住了几十年的普迹很有感情。我们弟兄想,只要爸爸开心,儿女再辛苦也没怨言。那时候,为保证每天有亲人陪伴父亲,二弟、三弟和五弟几乎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此时的父亲思维混乱,意识模糊,再也不能像身体健康时那样时时处处为儿女着想了。在普迹老家住了不到一个月,爸爸又吵着闹着要换地方。
我是长子,理当义不容辞地履行孝敬父亲之责。
1996年12月14日,我们七兄妹又车马成行,把父亲和保姆转移到湘潭。我腾出书房,架好床铺,添置了烤火炉和坐便椅,做好了留父亲长住的准备。
算是给足了面子,爸爸在湘潭住了将近三个月才闹着要走。没办法,我们兄妹只好顺他的心,满他的意,浏阳、长沙、株洲、湘潭四处折腾。为此,二弟还拿出全部积蓄买了一辆后厢宽敞的越野车。
一年过去了,爸爸的病情有所好转,但生活仍不能自理。为满足老人家要和儿女住在一起的心愿,又不至兴师动众地四处转移,二弟决意在株洲近郊新建一处安顿爸爸的住所。他四处借钱筹款,购买材料,挑灯施工,日夜加班,很快就让父亲和请来护理的陈老爹夫妇住进了新居。
此后,老二和二嫂每天下班后就来陪伴父亲。其他兄妹也赶在周末到株洲侍奉老人。
又过了一年,爸爸的病情一如旧故。我们兄妹轮流守护、陪伴侍奉也一如既往。
看到我们兄妹“鸡豚逮亲存”的孝行,邻居郭玉彬阿姨也经常炖点鸡汤、熬点绿豆汁送过来。郭阿姨是在普迹街上看着我们兄妹长大的老街坊,很早以前就把我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女。1998年大年三十,她特意置办酒席,邀我们兄妹和爸爸一起到她家团年。席间,郭阿姨深情地鼓励我们: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看你们是“久病床前见孝心”。
从离普迹30多里外的山沟里请来照料父亲的陈老爹夫妇,与爸爸朝夕相处近两年之久。两位老人目睹了我们兄妹侍奉病中老父亲的全过程,他们逢人便夸:“做崽就要向肖家兄妹学。”
1998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我早早地赶到株洲陪伴爸爸。看着二弟和二嫂正在为弟兄们准备晚餐,坐在客厅围椅上的爸爸突然断断续续地哼起了湖南民歌:“一根竹竿容易弯,三缕麻纱扯断难……”
我和二弟赶忙围拢到爸爸身边。爸爸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伸出一个指头,费劲而含混地对我们说:一、一……一就是少,就会孤、孤……孤单,就容易弯。说完,他又伸出三个指头说,三……三……三缕,就是多。最后,爸爸握紧拳头说,你、你、你……你们兄弟,要、要……要团结……友爱。
没想到,爸爸重病缠身还如此惦记儿女的团结友爱。更没想到,爸爸的这番话竟是永远的嘱咐!
1999年春节过后,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二弟当即把老人家送到医院。其他兄妹也及时赶到株洲,全天候守护着奄奄一息的老父亲。
虽经全力抢救,但终究没能战胜病魔。1999年3月9日(星期二)20时40分,农历己卯(兔)年正月二十二日戌时,我们敬爱的父亲因脑溢血中风,治疗无效,辞逝于株洲市湘安医院。
就这样,父亲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中,度过了艰难跋涉的一生,享年73岁。
爸爸过世后,我和三弟、六弟连夜赶到株洲护灵。按照传统习俗,我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一层一层地穿在身上,用自己的体温为爸爸暖衣。然后,四弟兄流着眼泪为爸爸进行最后一次擦身、换衣。
当晚,二弟自己开车送爸爸回普迹。老人家安详地躺在担架上,我和三弟、六弟守护在爸爸身旁。其他弟妹早已回家,做好了迎请爸爸的准备。
第二天,众多父老乡亲前来吊孝。不少人好心地劝慰我们弟兄:你们是大户人家,老太爷德高望重,至少要停柩九天才能出殡……
我们兄妹心中有数:生前侍奉周全,何须椎牛祭墓。
按照“三天不择日”的习俗,我们把父母合葬在离家三里地的小鱼冲。
在奈何桥上苦等了八年的妈妈终于和爸爸黄泉相会,长相厮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