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后传——第一章 阿Q没死 侥幸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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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阿Q后传》(长篇小说) |
第一章
阿Q最大的悲哀是自己不认得字,身为靠打短工度日的雇农无缘纸笔。他不知道大堂之上人家给他写了什么样儿的供词,还一度遗憾自己在画押之时握不稳笔,在监狱里拿一截麦秆儿反复地练习,幻想有朝一日,为自己画一个足够圆的圈儿。游街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要杀抢劫犯喽!”他才晓得民国政府治了他什么样的罪责。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妈妈的,那帮白盔白甲的孙子,不叫上我同去,如今惹出乱子,让爷爷替你们受死!’
爱看热闹是国人的本质,围观的人堵满了巷子。阿Q站在木笼囚车里,在满街人的脸上瞥见的不只是好奇,颇有几分快意。这时候,他发现吴妈也挤在人群里。在他心里,女人都不是好东西。不过此时,他在吴妈的眼神里没读到快意,似乎也没有恨意,仿佛只是在数落他几句‘阿桂,蠢赖皮,瞧你那傻样子......’两人的目光稍有对视,吴妈旋即转身离去。阿Q望着吴妈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似乎脚也不是太大......’转念又一想:‘女人毕竟不是好东西,这吴妈想必是看赵太爷没落了,就跑到城里度日……’其实,他最真实的心理,是想对吴妈说声“对不起!”无奈没等自己鼓起勇气,吴妈已经转身离去。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唱戏文呀、唱上几句!”阿Q平素就喜欢唱戏,特别是在酒后更是喜欢唱上几句。而此时,他站在木笼囚车里,一时间理不出唱那几句戏文最合适。他突然地感觉自己像个英雄了,像个英雄在“英勇就义”,于是他憋足了勇气,大喊了一句:“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这一句喊出去,似乎耗尽了阿Q全部的力气。平生第一次感到理屈,他无法断定,自己算不算好汉,甚至,算不算一条汉子。他感觉到自己已在弥留之际,一些感觉,比如视听,都在渐渐地消失。他喊出那一句之后,看不见众人欢腾雀跃的样子,也听不到有人狼嚎般叫好的声音。阿Q心里明白,自己离“嚓、嚓”的时刻近了。
此时,天空是晴朗的,暮秋的太阳火一样的毒辣。一路跟过来的看客们,为一睹杀人的快意,如何热如何拥挤都不会在意。比阿Q更难熬的,要属荷枪实弹的刽子手了。咋说呢?烟瘾犯了!他们没想到这一路游街会行进的这般迟缓,否则,出发前一定抽上几口提神的大烟。阿Q活得太孤单,没有家人和朋友,所以在是否有人劫法场这方面,根本无需防范。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沿途观看的人会有如此的热情,害得他们横着洋炮不停地驱赶,一路上累得后脊梁上满满的虚汗。
阿Q在被拖下囚车之前就已经腿软,所以在临刑前,给拖到执行的地点,又害得行刑的人一身的汗。膝盖跪到地面的瞬间,阿Q想喊“救命”,转念一想,即便喊了土谷祠里的土地神也未必能听见,所以终究没有喊。于是,干脆闭上眼,等着去和土地公公见面。“啪、啪”的声音比“嚓、嚓”来得清脆又短暂,阿Q的脸甚至在那声音之前就栽倒在地面。地面上,顿时出现一滩鲜红的血。
看客们,纷纷摇着头,都说枪毙没有砍头好看,十分扫兴地散了。民国政府,显然为维护治安做到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但凡有人违法作乱,就会让他死都死得难看!阿Q穷得甚至连姓氏都不配拥有,被枪毙之后,自然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这让把总大人皱了一下眉头,暴尸街头总不比抛尸荒野对共和更有面子,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五文钱来抛到地上,悬赏将罪犯的尸体用破竹席卷了丢到荒郊野外去喂狼。之后,把总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头,一挥手,率领一干人等打道回府了。
在五文钱的驱使下,自然有人愿意干这扔尸体的事。随便捡一块破竹席,解开阿Q的绑绳,用竹席一裹,绳子一拢,便装上木轮车,拉着他朝郊外而行。活人对死人的畏惧大多出于心虚,这位领了五文钱赏钱的人,家里有饥肠辘辘等待进食的孩子,哪里还管那么多的顾忌,恨不得脚底生风,快些抵达一处荒山野岭,将尸体扔掉了事。刚走出城区,天上乌云密布,眼看就是一场暴雨。
那人拉着车子,看天色就要下雨,就改变了将尸体拉进山的主意。既然已拉到城外,不如看看哪里野草茂密就把尸体丢进草科里,自己好早点转身回去。没走多远,天空中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那人环顾四周,恰有一个坑洼之处,蒿草长得茂密,于是将木轮车一转用力推到坑边,借着惯力将车辕一举,阿Q的尸体就滚落到坑里。那人挽起裤子,光着脚,踩着红泥,拉着木轮车,顷刻间消失在暴雨里。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大得出奇。阿Q裹在破竹席里,经过这么一颠,一摔,冷水这么一激,渐渐地有了意识。在睁开眼睛之前,他动了动手指,然后伸手顺着脖子向脑后摸过去。他摸到一些黏糊糊的东西,用手指捻了捻,十分的滑腻,比起从前掐过小尼姑的脸蛋后还要滑腻。他的脑子里,又跳跃着众多女人的样子,吴妈、小尼姑、秀才娘子......他聚合全身的气力,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疼!他心想‘莫非自己还活着?’又一个巨大的雷声滚过天空,他睁开眼睛,透过竹席的破洞,看到了铅色的天空,淫雨迷蒙。
裹着阿Q的破竹席本来就很松,他将四肢尽力地伸展,摆成一个“大”字型,于是那领破竹席就变成一个矮矮窄窄的小帐篷。这时候,他感觉脑后有很多处都很疼,再一摸,发现自己的小辫子没了,头皮上有许多还在流血的坑儿。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阿Q按捺不住激动,想一骨碌爬起来,跪地磕头拜谢神灵。但他还是没有动,或许经过这么一场虚惊,他要想好多事情,他要冷静,冷静地对待自己的新生......
阿Q身受枪毙之刑,缘何没死?首先,辛亥革命初期,新军队伍里的枪械最好的不过是汉阳造的老套筒,而在一些偏远的市镇,手里拿的只不过是洋炮罢了,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枪砂。其次,要看持枪的人,那种队伍里不乏一杆长枪、一杆烟枪的“双枪将”。对阿Q执行枪决的人在游街的途中早就犯了烟瘾,开枪的时候头晕、眼花、手抖都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再加上阿Q可不是什么英勇就义的人,枪一响就吓得一个倒栽葱,枪砂未到身体已经前倾。幸好发出的是散弹枪砂,否则根本就打不中。最后,要说阿Q的辫子。这条辫子,对于阿Q的不死有着决定性的意义。阿Q是个头生癞疮的人,即便不是因为懒他的头发也不便于清洗。平常头皮上流出的浓都结痂在脑后的辫子里,久而久之,坚硬无比。枪砂打上去击碎了辫子,余力没有穿透阿Q的颅骨,打破了头皮流了很多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