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诗人：卢艳艳

 

【诗人介绍】卢艳艳，女，居杭州。作品见于《诗刊》《诗潮》《绿风》《诗歌月刊》《诗林》《星星》《扬子江诗刊》《西湖》《江南诗》《飞天》等，获各级诗歌比赛奖项70余次，著有个人诗集两部。一见之地编委。

 

作品欣赏：诗十二首

 

《花期如讣》

 

腊梅花。留一半树上，与人默对

落一半地面，依草，遁地而栖

 

留守枝头的花渐渐少于

弃树而去的花

没有人在意香气从何而来

忽略存在，如同人不止一次忽略

部分自己已死的今天

 

而活着的另一部分，被称之为

一－重生。过去即将来

 

时常听见他们说，此人像某人

由此可见活着时能被他人代替

死又有什么不可以？

 

悲春伤秋吧

像正从此处而来的花忘了花期

永远停留在

受人赞美和玩赏时刻

 

像一个人的这部分，面对那部分时

附带的空洞讣闻

2021.2.7

 

 

《生 活》

 

能与人分享的事物除了天气还有什么

这么冷，那么热

 

穿过比基尼的身体，现在冬衣紧裹

一层又一层，黑、白、灰……

 

远山、近水，自然之物不分蛮荒和文明

浓郁的都是化学制品，耐寒的都是嫁接苗

 

无需种子，不明生长，更无热血

出处日渐模糊

 

这没什么不好，一只鸟择良木而栖

拥有随意认亲的能力

 

一束花被剪掉多余枝叶

空降而至。给恋人惊喜

 

做一个没有内心烈酒的人多好

穿肠而过的，都是他人的衍生品和废弃物

 

但仍要感谢生活，用这些养活了自己

———这个我历经寒暑还能尽情去爱的人

2021.1.6

  

 

《错 觉》

 

黄昏中喷泉响起。像雨声

在晴暖的日子

给我下雨天的错觉

特别是天空提早暗下去的冬日

我习惯不去求证

而让这错觉持续得更久一点

 

在一天的结尾

视觉里充斥的全是一些

似是而非的影像

给了我

只专注于倾听的理由

但我始终听不出这水声

是自上而下降落

还是从低处喷射后，又跌落水中

 

直到月亮升起，静默中

月亮恍若被送上天空而

迟迟不落的巨大水滴

2021.4.21

 

 

《傍晚》

 

小区樱花开了

它们装扮春天的每一朵花

都在怒放和凋零之间过着

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是一个即将过期的傍晚

远望已看不清什么了

楼下钻墙的噪音

还在困扰着无处逃遁的神经。

这合理的困扰

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纾解

但植物不同

在放纵自我和隐忍他物的

相互折磨中

它们比人类表现得更为从容不迫。

是的，他物而不是他人

什么也不能让那些铁灰色树干

屈服，除了狂风暴雨。

拍打树干，更多花瓣落下

触碰到暮气沉沉的脸

顿感自我也不过是

一个容易漏气之物，只需时间的箭头

轻轻一戳。

2021.3.31

 

   

《武康路》

 

两旁的故居、民宅、咖啡馆……

走不完的

被青苔抛弃的石板路

随着阳光填入而颤动

随着雨丝交织而清空

不为所动的是与我一起行走的

梧桐树，不管吹来

春风还是秋风，不管

在南山路，还是武康路

此刻停在我身边

等着被民国风吹开的窗户里

探出神秘脸孔，打量

墙脚拍照留影之人一一

当貌美者衰老而时间的旧墙

一次次刷上崭新灰烬

只有梧桐树

陪伴着我，在中年之后

在武康路，从这一头望向那一头

涌动不息的人潮里我处于

去向入海口的途中

2021.5.12

 

 

《端午之船》

 

是人类想象中

龙的样子，从远处向我驶来时

慢慢从龙，变回船

 

我已经很久不上船

当我从高空往下看时

陆地是一艘艘船只，停在海面

每个人

其实无一不在船上

 

今天我在湖边行走

昨天的雨仍在空气里

每个被空气困住的人

无一不是我

 

带着龙和人之间的对立与妥协

在距离中

显得多么旷远、干净、高贵

慢慢贴近后，变回

来来往往的男女

 

在船和不存在的岸之间

以摆渡，穷尽一生

 

并一次次

看到在远处，为了不间断的破灭

继续生成新的幻象

2021.6.14

 

 

《庞培末日》

 

末日大多从繁华的喧嚣开始

其中理伏着维苏威火山

可怕的缄默

 

战后，旷野里一棵孤树上

挂满死尸，这战利品

不同于大自然馈赠的果实

却让人想起

史前时代的洞穴

在被人占有之前常常

居住着动物

 

不管宫殿的柱子多么高耸

圆剧场多么宽敞而明亮

一直有一个在我自身之中

几乎无法为文明所达到

或照亮的世界

正是以末日之名掩盖于

火山灰内

保留了人体最后形状的空囊

 

肉体早已腐烂，却因为

石膏灌注而重现挣扎的瞬间

两千年来，以及两千年之后

那更长的时间里

被固定下来，仿佛一直

在向活着的人追问：

应该祈求获救，还是祈求速死？

2021.7.13

 

 

《井》

 

一口井有着与之吻合的井盖

遮掩它的空洞

水都消失不见了吗?

你可以在有月亮的夜里

打开它

俯身探向井口一一

 

没有期待中的光影

只有寂静环绕脸、脖颈，以及

在昏暗中，沉浮那么久

却仍未学会害怕

使你变得干涸的挖掘

和终将被填埋的一切

 

只有那个遥对着井口的月亮

是你活得最久的亲人

它没有难以启齿的年龄

也不像你我

有失落才能显出期待

有期待仍各安天命

 

到老还要紧紧拥抱，不断生成

的泡沫。让月亮像冰块

融化为轻柔的流水，把手伸下去

感觉到冷空气，在深不可测的低处

为何你对孤独的热爱

仍然让你，耻于独行

2021.8.12

 

 

《远 处》

 

蓝色星光洒落在沙滩上

经阳光洗涤的空气

夹杂褪色花朵留下的香气

穿过树叶直泻而下

然后

在昏暗的地面消失

 

一股心理暗流

隐身于撞击的浪涛中

是某种比限于文字本身的肤浅认识

更深刻的东西

它以水花四溅的外表伪装自己

带给彼此暴雨般的快乐

 

那些礁石、山崖、壁垒

死命抵住后方能转身

远远弹开

这一刻形成的意志力

胜过，所有哲学和宗教

而明天终将来临，来杯庆祝的酒

向远处出发吧

 

你只是厌倦了在固定的地方

做固定的事情

厌倦了透视法则，而事实是

离得越近，你看起来就越小

小到，如揉进眼睛里的沙粒

离得越远，就显得越大

大到，如一个绝对无望的

无止境的夜空，需要更多的星星

去填充，去闪烁

2021.9.2

 

 

《画中人》

 

画中人，除了自身的美丽

和轻盈，再没什么用以破除

日复一日的残缺和沉重

作为回报，完成之日

即是，永恒磨损的开始

只有独视没有互望

一个冰冷的主角，在白纸上

不在乎画者是美，还是丑

不在乎画笔，往脸上填入的是

笑容还是忧愁

她甚至不在乎接纳自己的

是墙壁，角落，还是垃圾箱

还没到最后一笔，画中人说

来吧，用你的虚空之力完成我

用你的厌倦之火点燃我

唯独不要用浮夸的色彩

恶俗的技艺

要似你永远迷茫的双眼

在抵达处，才找到你的路

2021.10.27

 

 

《秋之曲》

 

一首听不清歌词的歌，尤显神秘

一个地方匆匆而过

回想起来，方才令人倍加珍视

 

旋律那么动听，解说便为多余

暴露的都是谬误，隐藏的才是真理

这是费尽口舌之后的觉悟

 

也是说过诸多废话之人

的自我解嘲

风光如此秀美，定睛看

 

却不乏凌乱细节的丑陋

不断被寻找，被放大，被厌倦

一个人行至秋日，看到

 

那一池枯荷依然挺立着

而绿与黄，热与冷之间

没有过渡

 

如同看荷的人，突然间就老了

而生活在继续，每一天

仍是新的一天

 

踏足的仍是新的地方，只要

听到那些凋敝之躯

奏出一曲，依然完整的雨声

2021.10.18

 

 

《意外馈赠》

 

预告不一定成真，阳光在今天

出乎意料的灿烂

在气温骤降的季节交递处

在一切按着计划

平淡前行的复制序列里

 

可以上天入地

可以填海造楼，挖地成海

这让我常常陷入

自我感觉如此平庸而带来的

歉意和羞愧

 

我享用的，都是不劳而获

我创造的，比不上一颗土，一滴水

给予生命的果效

我想学习辛波丝卡

向偶然道歉，也向必然道歉

 

曾以为，我在地球上偶然出现

必然有着某种用意

今天在阳光下，虽然风中

多了几丝寒冷，但比预告中的低温

仍有明显差别

 

这可否算是一种意外馈赠

就像我打动上帝的谦卑

来自我的失败，而且如果

那些因此凝成的文字，打动了

同样孤独而失败的你……

202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