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诗人：郁葱

【诗人介绍】 郁葱，原名李立丛。当代诗人，学者。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塞尔维亚国际诗歌金钥匙奖。现居河北省石家庄市。 

作品欣赏：植物记（组诗）

《今岁之末》

今天有多日不见的暖阳，
它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些清晰，
那么多的嫩叶和枯叶，
那么多的荒诞和荒唐！
太阳不是新的，
它是循环，只有人的沧桑和枯竭，
才是真的。

我对孩子说，
如果一条路走不通，
几十年后，依然还是这样。
风把天吹成了蓝色，
那是它的本色，
如今，能看到本色，
竟然成了让人庆幸的事情。

盼着吧，明年，
还会有新树长出来，
也许它们一开始很稀疏，
但迟早，它们就能挡住风了。

告诉孩子，过去，也有夜，
我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们曾经同样靠蜡烛取光，
告诉他们，此时的荒漠，
过去是河流。

别人把我的话当成诗句，
我却早已经把它们忘记了。
所以，不要记那些无谓的东西，
别相信谁能视滴水为江河，
指微光为星辰，
大自然再博大，也不给人智慧，
再宏阔的世界，仅仅只是灰尘。
如果这世界，晚上它是完整的，
天亮时，它必然破碎。

2018年的岁末，
风扫残叶，
一树绿无痕。

2018年12月28日

《植物记》

我看到许多低垂枝叶的植物，
比如垂柳，比如雪松。
垂柳是北方植物的王者，
而雪松是树中的喜马拉雅，
它们大气，柔韧，
但是越大气，它们就越低眉。

低眉不是低头，
它们的躯干总直的。
根扎得越深，越不怕低头，
大枝平展，小枝向下，
也不怕身躯弯曲，
也不怕叶子凋落。
叶子枯了很快会再翠。
枝条短了，不久还会长。

树大了就不需要雨，
有没有雨，照样旺盛。
还有一些树，他们“高贵”，
但扭曲，枝绕藤缠，
血统不凡但人格低下，
真正的树，不是那种样子。

雪松、垂柳，它们树质坚硬，
不松软不疲态，
骨子里孤傲，
血脉里盈润，
外在温和，超凡脱俗，
它们低头的姿态，
是为了让人们仰望时，能接受到温和，
气定神闲，随雾随风，
却与天地更近。

其实，那些默不作声的树，
都是经典！

2015年5月4日

《自醒录》

有人问我在说些什么，
我说不知道，
我就是想发声，单纯的发声，
像鸟那样发声。

看到一些鸟们，就心生羡慕。
那鸟儿或成群，或单只，
由着性子飞翔，逆着青风鸣叫。
喧闹的时候，不觉得纷杂，
安静的时候，不觉得清寂，
长天不觉得高，
浅草不觉得矮，
飞翔不是为了争高夺远，
而是为了生存。
想着那些鸟们，就觉得自己浅薄。

至于那些声音有什么意义，
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
甚至，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
草一夜之间从容地长高了，
似乎好的风情催生所有好的东西，
包括人的品质和性情。
这些年心里结了硬茧子，
看着这个世界，被人们折磨的死去活来。

尘世里，有人鬼之别，
亦有神鬼之别，
我这把灯就是熬干，
暗夜里依旧鬼火丛生。
我知道自己声音微弱，
如同风拂乱草，
但我越是沉默，这天地间，
就好像越有了更多的人声与风声。

微不足道有什么不好？
默不作声有什么不好？
那时，我看着自己斜阳下无言的影子，
溢满风尘！

2017年8月26日

《2017年9月13日早晨，在宜昌》

这个秋日的早晨，
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宜昌，
看外面的天色，那么奇妙，
一瞬间，也就是那么几分钟的事，
天就亮了。
总说“天渐渐亮了”，
不是！是一瞬间就亮了！

无一例外，什么都是瞬间，
比如有些人，很近，很熟悉，
可有时仅仅几天，
这个人在记忆里就模糊了，
甚至不如一些俗常的生活细节，
——那些细节因其俗常，
所以总历历在目。

许多东西，都是一瞬间的事，
也许天地空阔唯有自己一人，
而这一人，也会呈现一个不为人知，
甚至不为己知的瞬间。
望着天边，那里似展示着无际的盛衰沉浮，
色彩越浓密，越显得深厚和清寂。

天空曾经是铺洒想象力的所在，
有过许多奇迹的瞬间，
但这个季节，它似乎被固化。
早晨，清凉的宜昌没有雾霾，
而在我的城市，灰霾的空气变成了墙，
我一直疑惑，不知道什么时候，
才能回到自己本初的世界。

每到一个城市，
其实能够走到的，
只是他的一个角落。
是啊，我连一个城市的细枝末节都看不清楚，
何况是偌大的尘世细微的人心？
这个城市春江水暖秋夜亦暖，
我似乎在一个瞬间洗净了通身。

在宜昌，我在一个早晨茫然地望着窗外，
远处传来江水的轻叹，
这时候，博大或者渺小，
竟然那么相近！

2017年11月3日

原载《诗刊》2019年第6期